“你看这扬州的娼妓都集在高楼上,沿着河道和长街排开,哪似长安的,都居在平康坊内的街曲中?蜀都的市集,全在西城和南面的香江,这扬州的——好像整个罗城都在市集内啊!”
“打嘴,你现在出息了,眼睛只晓得盯着娼妓们看,还看出门道来了?要让阿措晓得,打不折你的腿。”
主仆说说笑笑,在中书门下马:沿此门入北,地势隆然而起,便是扬州子城所在的蜀岗了。
子城,就是以吴王夫差所筑的邗城为基础的。现在它是淮南军府和官衙的集中所在,开有数门,并有十字街分割。
这军府也够气派的,自上而下能俯瞰整个罗城,往北还可看到漕渠,绕经子城北的那段叫柴河,昔日杜亚便是立在军府楼宇上,观看其上举办的龙舟竞赛。
怪不得到了其后宋朝,洪迈还大谈扬州在唐朝,因是漕运、盐铁的枢纽,便如何如何繁华奢靡,甚至还说“本朝承平百七十年,(扬州)尚不能及唐之十一,今日真可酸鼻也。”
不久军府正堂处,幕府判官顾秀,录事参军元洪,掌书记张芃等一起来谒见。
高岳勉励众人番,接着把顾秀留下,就说:“我看扬州之所以得名个‘扬’,是因当地人不乐农桑,喜好商贾,逐利轻脱,恰好为个轻扬的扬字,然此地又人物富庶,不仅制物精巧,反应敏捷,且艺文儒术,于斯为盛,即便是闾阎里的百姓,在力作谋生之余,尤且吟诗不绝,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顾秀便回答:“昔日晋王室播迁,多有衣冠南渡于此避难,颜、谢、徐、庾等世家大族,风气流传,故而直到而今维扬人还是喜好吟诗,多才多艺,且行事敢为天下先。”
高岳便颔首表示赞同,当然他此行还抱着几个最重要的目标。
“汲公......”
“唉,伯文,此处又无他人,喊我逸崧便可以了。”
“逸崧,你要迁徙理所去寿州?”
对顾秀的疑问,高岳给出肯定的答复,他说——我来领镇淮南,最主要的便是要居中指挥对淮西的讨伐,并保障江淮的漕运,现在后者问题大致解决,前者便是当务之急,寿州毗邻淮西光州,且控扼颖水、淮水和居巢湖,正利于进兵。
一旦东都、陈许诸军自北面攻淮西郾城,邓唐随攻淮西的西境,鄂岳攻淮西南面,我再击其东侧的光州,四面合击,吴少诚便插翅难飞。
此刻顾秀对高岳说,淮南管扬、滁、楚、和、庐、寿、舒七州,户口近三十万,人丁百万,每年赋税二百万贯,单单是上供便有六十万贯,和西川是分庭抗礼的,只要逸崧你肯大募士卒,别的不说,旬日内募齐三万人根本没什么问题。
高岳便说,我晓得淮南还是旧的军制,除去数千牙兵外,各州还有团结兵,数目数百或上千不等,但而今的战事,兵在精不在多,所以不用再额外征募权益兵,免得到时候战事结束后,遣散不易,负担又重。
“没关系的,我这九年于军府质库里私蓄了一百来万贯,足可以支应募兵所需。”顾秀见四下无人,便对高岳悄声说到,“先前杜亚纠察得紧,但还是被我遮掩过去,在他离镇后,我准备在新来的节度使赴任前,把这钱突击花掉,以免受累,不过听说是逸崧你来......”
高岳十分惊愕,也非常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顾秀的手,这才是真正的韬奋棚友啊!
但光是这么些还不够。
“打淮西,要的军费很多,除去本镇留使部分和伯文你的私蓄外,马上京口那边(润州京口,乃韩洄镇海军理所衙署所在,和扬州隔江而望,距离很近)的赋税来,陛下答应过我可以截留一百二十万贯充作军费,当然我还要率令扬州城的商人。”
“商人?”
“是也,扬州城一直是各镇节度使派遣军校回商的所在,许多邸肆都是在各镇名下的,这些节度使,利用扬州的枢纽运货行商赚钱,却从来都不用纳税,所得利益全都流入他们私囊里了,是不是如此?”高岳声色俱厉。
所以他要以征伐淮西的名义,让扬州商人们捐“助军钱”。
兴元、凤翔乃至襄阳、江陵的商贾可捐助、贷款了许多,这扬州总不能居于人后吧,况且讨平淮西后,对扬州往内地商贸的长远好处可是十分明显的啊!
看顾秀面有难色,高岳就进一步说,伯文你有簿册没有?给我查查,“哪个方镇在我扬州设立的邸肆、货栈最多,得利最厚?我先拿它开刀。”
排除万难,我也得叫他们出出血!
顾秀果然心中有笔账目,然后他就开口对高岳说:
“兴元府啊。”
气氛忽然诡异起来,高岳一度尴尬到张不开嘴。
虽然而今兴元节度使是高固,但前些年他主政下,确实把生意做到了扬州,租赁下大批邸肆,其后虽然淮西用江贼截断了长江航运,可每年高岳在扬州的代理商,还是利用兴元府的名义,将利润所得改为飞钱便换,送到京师,再由京师小海池的钱柜变现,再输送到兴元当地来。
所以兴元军库里,近两百万贯的积蓄,可不是大风吹来的。
“是这样吗?”高岳再度问到。
顾秀点头,“千真万确,因为兴元在扬州合计三十四店铺、货栈、邸舍,是通过我的手段影占身份逃避征税的,当然我也是靠了它们的资助,才步步升到从四品下都督府司马的官阶的。”
“......扬州也好,兴元也好,都是为了我唐的社稷江山嘛......马上征讨淮西,兴元府也是要出军的嘛。”高岳解释说,然后他轻咳两声,说无妨无妨,伯文你去安排,让我们在扬州影占的商贾马上当先表态就好。
这时候顾秀提醒说:“扬州城的商贾分为几类,各有倚靠。一类多在长街经营工商、邸肆,靠的是我们军府,和他镇节度使;一类为城东的盐商,他们多和扬子留后院勾连,因王海朝是淮南盐场的头目;还有类是庐州、寿州的茶商,他们则和寿庐巡院的孟仲阳过从甚密;最后类,是所谓的胡商,当然不单单是波斯、大食渡海来,还有婆罗洲、扶桑、渤海、新罗来的海商,他们经营异邦的宝货生财。”
出乎顾秀的意料,高岳只是说,将第一类和第四类商人给喊来就行,王海朝和孟仲阳下面的,我暂时不准备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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