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过满喜月之后,孙二壮就把她安排到保安队里的伙房里打杂了。具体工作就是帮着伙夫郑合平择菜、洗菜、合面和洗涮等事宜,一天下来,也累不着。这是孙二壮反复考虑之后才决定的。之前,他怕白姑不同意,更怕白姑像有的女人说媳妇娶来是男人疼的,不是来你家扛活的等之类的话,让他下不来台。哪想,白姑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还说,俺正愁着在家里闷得慌,天天在家里吃闲饭,不干活,这样的日子俺过不了,俺就喜欢干活。
孙二壮见白姑这么说,心里热乎乎的,老话说,夫妻同心,黄土也能变成金。有白姑这样的媳妇,以后的日子就不愁了。但是,孙二壮真正的目的不是在这里,而是从白姑的安全着想。如果整天把白姑放在家里,他自己有时一整天都捞不着回趟家,他的心就一直提着。这样把白姑领出来,到伙房帮厨。自然,白姑就生活在阳光下了,万一小鬼子二木再找上门来,伙房内外人来人往,保安队的兄弟们也不会让白姑吃亏的。
伙夫郑合平是个五大三粗的鲁南汉子,更是个喝凉水也长膘且淌汗也会浑身冒油的主,用十字路街上乡亲们的话说,大老远撒眼一看,不用去猜,他就是一个厨子。
郑合平祖上就是大店庄园里的厨子,而且手艺在众厨子里始终是响当当的。当年的大店庄园是苏北和鲁东南的首富,有马行百里不吃别家草、人走百里不住别家店之说。你就可以放开脑筋想想,人家的家业有多大了。在这样的庄园里做厨子,而且祖辈连续做,可见不仅仅需要的是感情,而是凭着自己的技艺实力。所以,他们在一辈传一辈代代往下传技艺的同时,也有研究切磋的成分。上一辈将自己没有研究戳透的那层窗户纸,临终也交给了下一辈,让他接过接力棒,继续探索研究。就这样经过一代代的共同努力,让大店庄园的招待饭菜开始扬名齐鲁大地,香飘苏北田园。更让大店庄园的一些菜谱在周围百里民间盛传。像肥而不腻、进口则酥满口香的红烧猪肘子、香辣的红烧兔子头、干煸香辣兔子腿、还有细腻晶莹的凉粉等等,更让人惊叹的是,用一只小山羊能做出三十六道不重复不同风味的菜,让饱餐者恋恋不舍,不肯离席。
这些厨艺尽管也在郑合平的身上,但是在保安队的伙房里却常常用不上。自从被孙二壮高薪请来后,他只能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发挥自己的厨艺,平时都是大锅菜一个品种。加上闹春荒,大锅菜也都是清汤清水,没多少油水。再说,这个年头,能吃上饭就是好命了。
郑合平吃上饭了,可他的家人却没能吃上。尽管他在这里拿的薪水比原来在大店庄园里的高,但还是买不了多少粮食的,况且家里五六张嘴,靠这点粮食,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到后来,躺在炕上的老娘开始拒绝吃饭,把自己的那份让给孙子们吃。她说,孙子们正在长个子的时候,不能挨饿。每次回家,郑合平看见三个儿子吃饭就跟那壳郎猪一样能吃,一碗稀饭,嘴顺着碗沿转一圈,哧溜哧溜几下就见底了,直吃得他红了眼。心想,就这个吃饭法,自己就是累断了腰也挣不出来。怪不得老人家常说见年呀。见年,就是遇到灾年,吃饭就跟恶鬼附身上似的,家里越没有的吃,个个饭量反而越大越能吃。
晚上,郑合平的媳妇在枕头旁对他说,你天天做饭给那么多人吃,你从手指头缝里露点不就够咱孩子吃的了?
郑合平一听就烦了,便将身子扭到一边去说,你就站着说话不害腰疼。那是人家保安队里的伙房,你以为是你家的灶房?三猫瞪着个六只眼,因为一点饭,坏了咱的名声,以后谁还敢用咱们?咱也丢不起人啊。再说,这些日子,伙房里也照样断顿的。
名声能当饭吃?家里人都救不了,还要啥名声?媳妇不服气地说完,也将身子扭到了一边去。
后来,他的老娘活活地饿死在炕上。
过了些日子,保安队员们都知道了郑合平老娘饿死的情况,不禁对老郑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在这个饿了红眼的春天里,不偷不摸不占他人便宜的亮堂人已经不多了,郑合平响当当地算一个。
白姑来到伙房之后,一些活儿都是抢着干,根本不用郑合平铺排。
之前,郑合平就听说队长太太要来伙房上班,几个和郑合平要好的队员就说,人家来了是当娘娘的,你要好好伺候,不要看不透火候,到时候自己死在哪一节上还不知道,当了个冤死鬼。
郑合平不急不慢地对他们说,咱心里啊有一本大帐,谁来都一样;原来咱怎么干的今后还是怎么干。踏踏实实干好自己该干的事,谁也说不出个二字来。
看到白姑这么能干,那几个和郑合平要好的队员又开始说话了。他们说,到一个地方的新人都这样,一开始都想表现,给人留个好印象。等过去一段时间,就不会再这么勤力了。有个队员还说,俺敢打赌,不出一个月,就露黄铜了。另一个则十分自信地说,用不了一个月,十天就露馅了。不信的话,咱都看看。
十天过去了,白姑依旧是第一天的做法,择菜都是择得恰到好处,从不浪费一个菜叶子;洗菜都是洗得干干净净,不带半粒泥沙。
一个月过去了,白姑做起活来,依旧利利索索,从不拖泥带水。
三个月过去了,白姑不但是一如既往的老样子,还更加熟练,干起活来井井有条。
郑合平的那几个要好的队员们彻底服气了,都说,队长真有福气,娶了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太太。
平日里,郑合平和白姑交流最多的不是家长里短,而是关于小鬼子的话题。
郑合平给白姑讲小鬼子侵华的动机,屠杀无辜的平民百姓。鬼子侵略大店庄园时,先抢后烧了近百家商铺,让本地和外地的那些商人们一夜之间就血本无归。稍有反抗,便被就地枪杀,一瞬间,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听说过鬼子的“三光”政策了没?就是抢光、烧光、杀光,比土匪屠村还要惨。上河村的乡亲们被鬼子包围后,将全村人都赶到河滩上。先是将男爷们和妇女们分开,然后用马鞭子抽打男爷们,像赶鸭子下水一样将他们往河里撵。这时,有的便想往对岸逃跑,刚跑了十多步,鬼子的机枪就响了,一群大男人便如被大风刮到的秫秸个子样倒在河水中。扫射完男爷们之后,小鬼子便对妇女们下毒手,先糟蹋够了,然后便用刺刀开膛,连五六十岁的老嬤嬤都不放过。更可怜的是怀里还在吃奶的孩子,他们像扔石块一样把孩子扔向天空中,迎接孩子的不是双手,而是一丛向上的刺刀。落在刺刀上的孩子,立时被刺透了几个大窟窿,还没来得及哭,就去奈何桥的路上找他妈妈了。
郑合平不仅讲发生在沂蒙山的,也讲南京大屠杀的悲惨。
日军近八个师团约20万人在南京进行了大规模地屠杀、强奸以及纵火、抢劫等。在大屠杀中有30万以上平民百姓和战俘被鬼子杀害,约2万南京妇女遭鬼子奸淫。小鬼子个个成了杀人狂和放火狂,遇人就杀,遇屋即烧,大火连天,几天不息。
他们单独的或者二、三人为一小集团在全市游荡,实行杀人、强奸、抢劫、放火。常常是两三个鬼子就看押着数百名市民。按说一个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三个小鬼子给淹死,可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市民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待到的是机枪扫射,刀劈活埋。
哪像咱西面渊子崖村的老少爷们,那才是个顶个的英雄豪杰。渊子崖村也就200多户,却敢与1000多名装备精良的日军叫板。你敢进我家门口,我就敢收拾你。他们在年仅19岁的村长带领下,全村男女老少不等不靠,一齐上阵,用土枪、土炮、大刀、长矛、铁叉和铡刀,展开了整整一天的殊死搏斗。最后,全村以牺牲147人的代价,歼敌80多名。这一仗,向众乡亲们证明了小鬼子也是人,不像传说中那么神。你不是也见到小鬼子了,也一样吃五谷杂粮,一样睁眼喘气,没那么可怕。
很多时候,都是郑合平滔滔不绝地说,白姑默默地听。偶尔也插上一句问话。
白姑经常问或者多数是自言自语地说,可恨的小鬼子,啥时能离开咱这地方?早走一天早一天安生。要不然,老百姓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郑合平没有正面回应这个话题,而是说,这小鬼子就像咱村里来了一个外住户,尽管他腰板硬,办事强力,但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家,土地再厚再好,他也扎不下根。早晚有一天,他会因水土不服,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抱病回家。所以说,不用急,也不用愁,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那保安队是什么的?白姑不解地问道。因为在家里,孙二壮从不对她说一天去干什么了。
保安队就是鬼子的炮灰,打仗的时候鬼子让保安队在前面给他们挡枪子。下乡抢粮的时候是鬼子的帮工。
哦,是这样呀。白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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