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热闹一阵子之后,缸头便把这些聚在门口十几个赶喜的都领到合理酒楼大厅里,按照孙二壮事先的安排,了一大盆大锅菜,一笸箩馒头,每人一碗酒,让他们吃饱喝足。临走时,每人两个铜板,附带两个馒头,回家过年去了。
保安队员们则盼着晚的喜宴好好喝一场。虽然队长结婚,但他们照样巡逻站岗,一个萝卜一个窝地当着差。
在十字路城里,隆重的婚宴一般都在晚举行。因为午喜主的主要精力是迎亲和招待女方送亲的客人。到了下午才能腾出时间来邀请街邻四舍有往来的兄弟爷们和朋友们来家里或者去酒楼喝喜酒。有头有脸场面大的人家,还可以邀请社会各界的头面人物前来捧场祝贺。孙二壮虽说是城里任时间不长的保安队长,但也有不少各界人士前来捧场祝贺。常在街面混的各界人士,都深谐其中的道理,自然有一部分是不请自到的客人。这部分客人大都十分会说话,一边呈礼金,一边说着得体顺耳的祝贺词,让孙二壮想推辞都不能。但孙二壮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些人不是奔着他孙二壮来的,是奔着保安队长的职务来的。有求于你的时候,他可以跟你叫亲爹。如果哪一天,他的保安队长职务没了,这些人变脸比翻书还要快,你走到他门,即使头碰着头了,他也不会说认识你。这就是街痞子的势利本性。
喜宴很少有白吃的,但今晚孙二壮的两桌酒席是白吃的。
夜幕下的十字路街道,四处黑黢黢的,寒冬腊月的小风,像个街痞子一样吹着口哨哧溜溜地满街逛荡着。没有事的人家,早早关门闭户。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最大的想法就是少出门,千万别没事找事。宁愿冻死在自家的锅门口,也不去摸阎王鼻子,冒暴尸街头的危险。
然而,此时合理酒楼里却是格外热闹。
楼,孙二壮包了两个房间,那是为冈村他们准备的,也就是白吃的那两桌。
大厅里已摆满了十桌,宴请的是保安大队不当班的兄弟们和十字路街与孙二壮有交情的店老板们。
每个桌鸡鱼肉蛋样样齐全。有大店庄家的红烧猪肘子、马鬐山下大河里的蒜泥鲤鱼;也有涝坡的地锅炒鸡、道口的鹌鹑蛋、坊前的羊肉汤、筵宾的酱牛肉、十字路的驴肉、前街老王家的狗肉、文疃的大饼、洙边的茶叶饺子等等,周围十里八乡的名吃基本都齐了。这让保安大队那些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都盼望这一天的兄弟们,一落座就忍不住动起手来了。直接不用筷子,就下了两双半,伸手抓起来。尽情地敞开肚皮,咧开大嘴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就醉倒了两个,出溜一下钻到了桌子底下。于是,身旁的人就弯腰拍着醉倒者的脑袋模仿着赶喜的腔调:嘿嘿!头朝南,腚朝北,拍打拍打睡到黑。
这一切,丝毫不影响到他们的酒兴,继而开始划起拳来:五魁首呀!六六顺!巧七,八马……
看这架势,一个个都是抱着不醉不休,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念头。
楼的酒席,基本能按照规矩一步步来的。两桌都坐满了小鬼子。冈村在翻译官林礼的陪同下,带着小队长们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样,一点都不客气,坐下就喝了起来,也不等喜主前来敬酒答谢。
席间,林礼向小队长们大夸保安队长孙二壮夫人的漂亮。为了更加说明白姑的漂亮,林礼还特意向鬼子们讲了中国古代四大美人的故事。把鬼子们说得一个个眼睛里直冒欲火,嚷嚷着急忙指派林礼去让孙二壮带着新娘子来敬酒。
期间,冈村还饶有兴趣地仔细询问,结婚三天不分大小的风俗,还有当地有名望的人要睡第一夜的故事。
今晚的白姑一身大红,在乡亲们通俗的眼里就是一朵红牡丹,往雅处讲则是一朵人面桃花。而在这些日本鬼子眼里就是一朵樱花。尤其在二木小队长眼里就是他心里那朵娇嫩的红樱花。
所以,当白姑出来敬酒的时候,二木小队长便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迅速离开座位,迈着武大郎样的小腿眨巴着绿豆样小眼睛边喊边迎向前去。
在场的中国人大部分都听不懂他的鬼子话,但冈村他们听得十分清楚,二木喊的是“樱子”,一个日本女人的名字。这个叫樱子的女人就是二木的恋人。
平时,这群鬼子聚在一起的时候,谈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恋人,其次是父母和家人。所以,这个时候,他们都心知肚明,知道已喝多了的二木,错把新娘子当作成樱子了。
白姑今晚打心眼里就没有寻思出来敬酒。
在这个地界里,婚俗一般都是这样的。新媳妇进门后,三天不出婚房门,为的是守富贵;如果出了婚房门是不吉利的。于是,吃喝拉撒睡都在洞房里,如要方便的话,床底下早就有备好的泥盆。方便完,让新郎端出去倒掉,然后冲洗完泥盆再放到床底下。这三天,新媳妇尽是享受的三天,吃饭有人送,喝水有人烧,屎尿有人端。也是感觉在享受当娘娘的待遇。所以,姑娘们在出嫁前几天就会少吃饭少喝水,或基本不吃饭,以免出现难堪和闹出笑话来。马鬐山北村的二丫就闹出了大笑话。二丫身宽体胖,下地干农活,一般的小伙子都撵不她,平时一顿饭不吃就饿得慌。二丫临出嫁时,还是禁不住嘴,对着一桌子平时捞不着吃的饭菜,一气吃了肚儿圆。出嫁迈进洞房后,面对送来的好饭好菜,便把持不住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解馋吃顿饱饭再说。她边吃边安慰自己,老人家都说,人生在世都有个三日三。出生时,有个三日三,那时还小,不懂啥三日三;结婚时有个三日三,该是最好的时候了,不吃不喝才傻子呢;难道等到死后的那个三日三再吃吃喝喝?那时早就不知道什么事了。出嫁后的姐姐们都说过,结婚就这三天好时候,过了这三天就得出房门帮着婆婆干活了。又回到了从前吃苦受累的日月了。有了这个念头,二丫便把每顿送来饭菜都吃了个底朝天。
吃的多,喝的多;必然就拉得多,尿得多。这是生理规律。这可难为了二丫的新郎官了,每天都是一大泥盆。三日那天,被东邻居长舌妇看见了,一天之内便传遍了整个村子。男女老少都知道二丫是个吃货!更是“撒泡尿,淌黄河;拉坯屎,垛一垛……”的主儿。
这段笑话,白姑在家里自然听过。于是,她在五天之前就开始节食,到后来两天就基本不吃东西了。
为了劝说白姑走出洞房来敬酒,孙二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白姑说动了身。
孙二壮开口说要白姑去酒楼敬酒时,白姑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不去。
孙二壮一下子懵了,急忙问,为啥?
白姑说,俺要守富贵。
孙二壮有点明白了,便说,俺没有不让你守富贵啊?
白姑反驳道,那你还让俺去?
一句话就把孙二壮噎在那里。
白姑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讲究吉利。你不图吉利,俺还想好好地和你过一辈子呢,以后万一有个好歹,就会后悔一辈子的。
孙二壮说,你的那一套适合村里,而这是在城里,城里的风俗与村里的风俗是有区别的。还有一句话说,五里一规矩,十里一风俗。这个村与那个村也有不一样的。入乡随俗吧?……
白姑见孙二壮这样说,也不想为难他,于是就借坡下驴,跟着孙二壮走出了新房。
当穿过大街时,白姑立即被北风吹得打了个趔趄。她知道自己肚里没有饭,不经冻了;立时感觉整个身子轻飘飘地,像一朵棉花飘在刺骨的寒风中。
待到进了合理酒楼,楼梯时,白姑就感觉到两腿乱哆嗦,浑身打颤。当看见楼的小鬼子们,神六爷爷和二斜子惨死的场面又立时浮现在眼前,不禁胆怯地紧偎在孙二壮的身旁。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就看见一个小鬼子呼号着向自己扑来,不禁两腿一软眼前一黑就倒了下来。
黑姑没有参加白姑的婚礼。
一开始,黑姑对白姑的婚事是坚决反对。
作为姨家表姊妹,俩人的感情比亲姊妹还要亲。白姑比黑姑年长两岁,因两家的村庄相隔三里多点,小时候,俩人就像走马灯似地你来我往。
再后来,黑姑开始放羊时,也经常撵着羊群路过白姑的家门口,与白姑说会儿悄悄话。尤其是下山回来时,黑姑都要带些野果子送给白姑。
白姑则送她些绣的手帕、鞋垫。看着那些漂亮的图案,常常让黑姑爱不释手,连连称赞姐姐的手真巧。
作为姨家表姊妹,表姐出嫁,她是应该去的。按照村里的风俗习惯,如果属相相配的话,可以做伴娘;如果属相相配缘分差一点的话,就可以做女大客。
但黑姑没有去,所以什么角色都没有做。
不去的原因,也可以堂而皇之地说,特殊时期,自己的任务紧,不方便出面。但是,那都不是有底气的理由。主要根底还是就像乡亲们议论的那样,白姑嫁了一个汉奸。
想到这里,黑姑不禁随手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地扔向正前方一块凸立着的山石,只听砰地一声,石头打在了山石,便嗤啦地冒出了一股白烟。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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