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一时沉默不语,此话屁民可说,官员不可说;皇帝可说,臣子不可说。
半晌,方才凝眉问道“可对朝廷有异心?”
明生飒然而笑,正色道“您可是问小子是否有反叛之心?何至于此,朱家犁廷扫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便是中华之族长,此为正统,小子断无叛逆之心。
然即为族长,当有维护族民之心,驱除外敌之力,若有朝一日民心尽失,外敌肆虐,天下皆陈胜吴广之流,小子断不会独善其身。”
徐老汉默然,良久展颜而笑,问道“可有表字?”
明生大喜,双膝跪地三叩首,言道“小子出身草莽,哪里有表字,请恩师赐字。”
古人尊师重道,视师如父,当然这个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认的,需有传道授业解惑之恩。
双方关系一旦确定,便亲如父子,老师需要像对待自己子女一般对待徒弟,否则就是不慈,会被同行耻笑。而徒弟则需像对待亲爹一般侍奉老师,否则就是不孝,打死你家里人都无话可说。
表字也不是随便取的,除了自己的直系血亲长辈之外,也只有授业恩师才有资格赐表字,当然你要是皇帝那就爱给谁起给谁起,谁让皇帝最大呢。
徐光启既有此问,明生便觉老头有收徒之意,所谓道不可轻传,必须有个关系才好行事,何况这老头看似声色俱厉,实则学惯中西,读圣贤之书,却入天主之门,可不是愚忠之辈,古人不都这样么,看重某人便要收徒。
拜师罢了,有何不可?
可怜老头根本没有此意,一个小贼不似贼,居然对农政知之甚深,也不由起了顽童心思,看这小子能如何折腾,为了表示亲近,方才有了表字之意,哪里想到这小子顺杆爬,此时方才自感语失。
面色古怪的看了明生半晌,苦笑摇头,长叹一声道“你可,你可真是,老朽的名声便毁在你手,也罢,你既入吾门,当知忠知勇,常怀感恩之心,便取忠廷二字,谨记!”
无端端收了个贼徒弟,徐老汉很是无奈,捏着鼻子取表字“忠廷”恶心明生,你不是不效忠朝廷么,某便偏偏要给你来个紧箍咒,时时恶心你。
明生无所谓,这条大腿够粗,一定要抱的死死的,没记错的话,老头后来做了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
大小两个小狐狸各有心思,草草拜师之后,明生便栖身而上,一边给老汉捏肩一边问道“那个,那个恩师,小子那座岛可是将近万亩的良田,本来琢磨着种麦,但是怕风,而甘薯不怕哈,您可千万要多给小子一些,不然哪里够种。
还有那个玉蜀黍也很高产,种子也多给点,辣椒种子您有么,还有土豆,西红柿,对了,还有一种叫南瓜的食材,听闻最大的可以将人装下……”
徐老汉舒爽的哼哼几声,笑问道“这些都是从哪里听闻的?为师这里可没有这许多种子,不过甘薯,玉蜀黍都是有的,稍后写一封书信,你去上海老宅去拿便是,记住不可声张。
至于其他的么,为师也不曾听闻,不过家中倒是还有一些种子不知其用,你也可以拿去一些。”
明生笑的合不拢嘴,笑呵呵应了,继续道“恩师,小子在牛头岛上可是办有义学的,尚缺很多书籍,您看是不是也帮着解决一下,诸如您翻译的《几何原本》,《测量法义》,自己著的《甘薯疏》,《种棉花法》等等,小子都需要拿一份,回去刊印作为教材。”
老汉被吹捧的飘飘然,笑曰“可,为师还有几部诗集,经义注解,你也可带去。”
“呃,这个就不需要了,船上空间有限,怕放不下。”明生顺嘴说道。
“打死你个龟孙!某的束脩呢,别人收徒都是收礼收的手软,怎的某却是两手空空,还被要这要那,岂有此理!老子的诗就没人看么?”徐老汉抄起戒尺便打。
明生边躲边说道“恩师,恩师,手都被敲烂了,还打啊。小子也不是说看不上经学,只是放眼当今世界,当以格物为先,你看看泰西诸强国,哪个不是船坚炮利,纵横四海,只有我大明闭关锁国,将来会吃亏的。”
徐老汉扔掉戒尺,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何其难也!”
撇了明生一眼,瞪眼道“天色已晚,没事就滚吧,为师要歇息。”
明生期期艾艾上前,笑嘻嘻说道“恩师,徒儿还有一事相求。”
“讲!”
“这事可不是徒儿的,而是通州陈实功那老汉的主意,他让小子来书院偷书,说是为了著书作参研所用。”明生果断卖了陈老汉,这事就不能瞒着,有了徐大恩师,还偷书作甚,直接拿便是。
徐光启如看瘟神一般看着明生,问道“你怎的跟这个老东西还扯上关系了?”
“呃,说来话长,来,来,来,待小子详细给您说道说道。”明生贱兮兮道。
“滚!”
“好呢!小子明天来拿书。”说完便屁颠屁颠跑路。
翌日午时。
徐光启将明生叫到房中,指着房中摆放的五个木箱,交代道“其中两箱是那陈实功所需,记得这书都是要还的,让老东西手抄一遍之后归还书院。
其他三箱便是你所需之书,也不仅仅是为师所著,有关格物之学皆在此处,都是刻印版,倒是不需归还。”
又点指桌上一封书信道“去为师上海县老宅找你师母,她自会安排一切给你。记住你说的话,国乃万民之国,为师看着你可有何作为,去罢!”
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师傅认的值了,明生一躬到底,再不言谢,转身便走。
赶回余众藏身之所,见李应升仍旧被绑在地,精神萎靡,厚脸皮不禁泛红,将这厮松绑之后,躬身道“多有得罪!送君一言算是赔礼,咱们江湖再见!”
扔下三十两银锭并一张薄纸之后,打马而去,独留李应升,并书童二人在风中兀自凌乱。
李应升拾起字条,其上曰:遇魏而退。
在通州耽搁数日,无锡又是几日,明生一路疾行,过苏州而不入,两日后才赶回松江府郭氏布行。
刚一进门,便见郭孝文面有喜色,笑呵呵拱手说道“辛苦赵公子,家母已经转危为安,天天嘀咕着要见你呢。”
明生见这厮便气不打一处来,愤然道“你这厮老娘病重,害的某东奔西走,你知道某为了这事花了几多心思,去了哪里?”
郭孝文苦笑道“某怎的不知,那张景乐张郎中治病之余,将你的所作所为说的清清楚楚,恨不得咬你一块肉下来。”
“哼,还咬某一块肉,他那师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且不说这个,伯母呢?待某见过伯母便去歇息一番。”明生累的要死,没心思同这厮扯淡。
“呃,家母已经安顿到老宅,张医师也在的。”
明生辞别郭孝文,赶回郭氏老宅,见过郭孝文老娘安慰一番之后,倒头便睡。太特么的累了,骑马是快,但屁股火辣辣般疼痛,也不知会不会起水泡,毁了容。
将将入夜,郭孝文便赶回老宅,又是一番感谢之语,弄了几盘吃喝,二人对饮。
郭孝文感慨道“某痴长贤弟二十余岁,也算是忘年交。贤弟一救某解脱藩篱,二救家母转危为安,为兄也没有别的可感谢,纹银五千两聊表寸心,贤弟可莫要嫌少。”
明生一点也不客气,这银子拿着不烫手,差点被这厮折腾死,拿点银子合理应当,点头应了,之后便道“你我就这点交情么?”
郭孝文大笑道“岂能如此!今后你我两家便亲如兄弟,我知贤弟有意棉布生意,此正是你我两利之事,某在松江筹措,贤弟在海上发卖。”
满意的点点头,这厮上道,是个会做生意的,笑道“正合某意,郭兄需留意者有二,一为各式棉布,二为粮食。
你也知道,短时间内牛头岛粮食无法自给,只能多方筹措,另需多购沙船,咱们之后便在花果山处交易。”
二人商议半夜,方才各自散去。
又一日,明生马不停蹄赶往上海县徐家老宅,拜师临时起意,也没甚的礼物,此番拜望师娘,可不敢再两手空空,从郭孝文那厮手上讨要上等标布二十匹,三梭布二十匹,自己准备白银千两。
府门前送上拜帖同徐老书信,俄尔,便有一管家模样老者前来相迎,躬身道“老奴见过赵公子,主母有请。”
明生点头,稍稍整理衣衫,昂然而入。
徐氏年过五十,但发色尤黑,面色红润,慈眉善目,宛如菩萨般的人物。
待明生见礼之后,拉过明生的小手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不由问道“忠廷,你今天几岁了?”
呃,差点忘了自己的表字,这么叫没毛病,明生笑呵呵道“师娘,小子今天十一了。”
徐氏愕然,这发育的也太好了,本以为十四五的样子,不想才年方十一。不由双眼放光,继续问道“可有婚配?”
“呃,小子不知呀,也没问过爹娘这事,待小子回家问问。”明生故作憨态道。
……师娘待明生甚是热情,留徒儿小住一日。
第二日大早,明生方才辞别徐氏,携带大量各色种子返回松江府郭氏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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