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生二访弥法岛,王宝走马荐浙兵。
万历四十二年二月
此时北方正值严寒,万灵潜伏,月亮湾亦是一片宁静,大多数人无事可做,躲在自家热炕头上聊天,扯皮,造小人。
唯二还在上工的作坊是船厂,铁匠坊。
船厂一宽大厅堂中,火炕被烧的滚烫,整个房间热气扑面,七八个工匠身穿单衣,各自忙碌。
墙角摆放着三艘半丈大小的船样子,初看结构相似,近看却是各自不同,现在工匠们正在忙碌的,便是第四艘船样子。
几艘船样子都仿自扬威号,西夷的小型盖伦式帆船。
“钱爷爷,这第三艘船样子,不是说经过测试,仿制成功了么,怎的还要建造第四艘船样子,莫不是您要留个念想?”明生蹲在墙角,看着工匠们忙碌。
钱老汉胡须抖动,撇了一眼明生,说道“老汉身体好着呢,用不着留念想,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么?”
“额,您还没造完呢,小子怎么能看到!您老就直接说罢。”明生仰头看着钱老汉,一副欠揍模样。
“你天天喊着船要快,要快,俺们都快被你逼疯了,看到你,老汉我就肝颤。你看看某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说着,老汉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钱爷爷,这就过分啦,您本来就没几根头发,怎么还怪起小子来了。”这锅不能背,你一六十多岁的老头,要头发作甚。
钱老汉也不理会明生的揶揄,自顾自的说道“只有两个小改动,一是前艏斜度更大,以生铁做骨,更为尖利,看到没有?就是那里,这样更容易破浪;二是桅杆加高一丈,横杆加长半丈,也就是帆更大了些。”
明生摩挲着小下巴,小声嘀咕道“那个,那个这样改不会破坏平衡吧,别跑不出二里,船就翻了…”
“所以才要再做个船样子!出去,老汉我看到你就心烦。”
众船工们哄堂大笑,明生则灰溜溜的跑出房门。哎~这老汉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不就是这些日子多来了几次么。
缩着脖子,双手插进袖子里,明生一路小跑进了铁匠坊。
这铁匠坊修建不易,无它,之前在山东招募的人手,就那么三五个半吊子铁匠,打造一些农具,日用品还行,但是火铳,刀剑却是奢望了,也不是完全不行,菜刀还是可以的。
感谢半年前结实的杜把总,后来通过杜把总又攀上了游击守备祝世昌,祝游击没别的毛病,就是个贪,无所不贪,卖粮食,卖军械,抽份子无所不为。明生怀着以人为本的心思,索性将九连城四十余位铁匠也买回来一半,携家带口二十余户,近百的人口。
方才成立了今日的铁匠坊,广鹿岛没有大江大河,造不出水车,更别提水力冲压,纯人工敲敲打打,每月也能造出十几杆火铳。这就很让人满意,不怕火铳损毁没得补充,明生月俸给的足,还有额外奖励,造出的火铳比倭国的铁炮质量好的多。
铁匠坊里叮叮当当,热浪滚滚,说话也没人听得到,明生只是转了一圈,向诸位工匠们满意的点点头,便跑了出去。
效果还行,流水线作业虽然效率还未见提高,可能是工匠们还未习惯,流程衔接的不好,但是起码口径统一了,如此,布包弹才能通用,排队枪毙的时候,也能节省十几秒换弹的时间。
二月末,又是顺风,扬帆大海之时,猛虎,雄狮,扬威,夜枭四船满载货物直奔弥法岛。
得益于人手充足,去年三船入水,一福船曰雄狮,一鸟船曰白鹭,一哨船曰飞燕。至此,海社共有福船两艘,鸟船七艘,哨船三艘。
哨船多用于广鹿岛近海搭载货物,运输人员,巡逻警戒;白鹤,白鹭二船由忠实,谭琦掌管,负责鼓楼一线;鹈鹕,鸬鹚由李仲平掌管,负责山东一线;猛虎,雄狮由春哥掌管,负责李朝一线;至于扬威,夜枭都在明生名下,爱干啥干啥,由着你折腾。
此次李朝之行四船齐出,可见所载货物丰厚,商社生意日渐兴隆,人员更是高达二百八十余人,扬威号开路,一字长蛇阵摆开,旌旗冽冽,甚是壮观。
不一日,船停弥法岛,金掌柜在港口亲自迎接。
“金伯父安好,小子给您见礼了。”明生在老爹身侧,规规矩矩,如乖宝宝般行礼问安。
“好,好,好,啧啧,你小子这个头,才十岁,说出去谁信。”金掌柜以手比划一下,这明生竟然头顶比他的下巴还要高些,说是十四五的孩子也没人不相信。
其实明生身高将近一米五而已,只是这年代男子身高普遍在一米六左右,身高一米七以上,已经算是彪形大汉,这玩意就是有对比,才有伤害,难道灵魂也能遗传基因?明生对这个问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贤弟此番前来,却是有好多事情要商议,要多呆些时日才是。”金掌柜看向春哥说道。
“这个自然,某也甚是想念大哥,家中一切可还安好?”两人双手握住,一番亲近。
明生就撇撇嘴,心中腹诽两个老汉,在我面前装啥正经人,某又不是没长大过,赶快出去吃花酒吧,某落得个轻松自在,无人管束。
诸人都有的忙,唯独明生是个闲人,勉强在岛上呆了两日,屁大的岛屿也没甚可看的。却是突然想到附近岛屿众多,何不到处看看,汉江口几日游也是不错。于是一双小腿跑的飞快,将正忙于装载货物的王宝拖了出来。
“少爷,船上忙着呢,找某有何事?”
看来闲人果然不受待见,还好明生脸皮够厚“宝叔,您在江华岛也曾呆过几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小子闲的都生痔疮了,咱们出去逛逛呗。”
“有甚的好逛的,都是荒山野岭,那江华岛就是李朝流放犯人的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我说少爷,咱能消停一会儿么?每次跟你出去一准有麻烦上门。”这王宝平日里是个少言寡语的,不知怎的今日聒噪个没完。
“停~宝叔今日怎的恁大的火气,小子可没招惹你吧?莫不是你又输的光屁股了吧。”明生撇撇嘴,看王宝一副衰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果然,王宝哼哼几声,不再言语。
不理王宝衰神附体,明生继续问道“当年一场大战,留下来的大明老兵就只有你们,没有其他人了么?小子想着倘若还有,又生活不如意者,咱就都带回去。老有所归嘛,总不能克死异乡。”
听闻此言,王宝面色郑重了许多,思索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当然还有,十几万人的大战,怎能就留下我们几个。只是当时留下来的,多以乡党聚集,广城堡附近便都是山东籍军兵,至于其他地方么?容某想想。
如今战事已过十七载,也不知这些人坟头草有多高了。某当年在江华岛之时,倒是曾结识一支浙兵,也交往过几次,听闻是战后讨饷,惹恼了主将,恐归国后遭受惩处,索性归国时潜逃,后又移居江华岛。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可是那戚家军?”明生蹭的跳起有半米高,嘶哑着嗓子问道。能不激动么?如果是戚家军这东亚最强部队其中的一支,那岂不是个个都是宝贝疙瘩,神宗不要某要啊,多少钱都给。
王宝白眼一翻,撇着嘴说道“想什么呢,并非是戚家军,不过都是浙军出身,想来有些关联,某也不曾问过。”
明生心急,且先见过再说,拉着王宝,十几名护卫跟随,登上舢板直奔江华岛而去。
王宝一路指指点点,午时才在南岸登陆,又寻小路五里,方才看见一村落,三十几户人家,土坯茅草屋,有炊烟升起,四周以土墙围之,土墙外,阡陌纵横,竟是几十亩水稻。
“就是这里了,没怎的变化,其头领名骆炳耀,曾做过总旗。如果还活着,应该将近五旬了吧?”王宝摇摇头,神情没落的说道。
近至木栅栏门前,王宝高声喊道“岂曰无衣?”
片刻,有苍老声音高声回应道“与子同袍!”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是令明生心神摇曳,脑中轰鸣,仿佛看见有千军万马奔行,在敌军中往来冲杀,又有战士们衣衫染血,或相互搀扶,或跪在战死士兵身前低声抽泣。这便是在生死中才能有的情谊吧?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栅栏门后,十余名汉子昂首站立,最年轻着亦有三十余岁,衣衫破旧,却是腰身挺直,一股彪悍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来者何人?”居中一五旬老者问道。
王宝拱手道“故人王宝,欲求见总旗官骆炳耀骆大人。”
老者眼神黯淡,沉声说道“已故去两载,家中无后。”
王宝几步上前,拱手说道“我等来李朝经商,本想着看望老友,不想数年而已,已是天人永隔,可否容我等入内一叙?”
老者点头侧身,十几人方才入得寨中,寻了一处宽大场地,皆席地而坐,有妇人从茅屋中走出,为每人倒了一碗热水,权当解渴。
“敢问贵姓?”王宝润了润嗓子,向老者问道。
“某冯通,不知贵客寻骆总旗何事?”这老者即使是席地而坐,也腰板挺直,声音洪亮。
王宝以目视明生,心道该轮到你了,又不是某稀罕这些杀才,某怎的知晓要如何说项。
“小子赵明生给冯爷爷见礼。”明生起身,对老者深鞠一礼,又继续说道“小子家在海上有些营生,可惜人手短缺,听宝叔说诸位精通海战,熟悉操船,欲招揽诸位,钱财由前辈自定,小子绝无二话。”
冯性老者横眉立目,说道“可是要做那海寇?打家劫舍么?”
“非也,小子家虽然经营海上生意,不容于朝廷,但从未祸害一无辜之人。”那群已经躺尸的倭国使者如果听到明生所言,不知会不会在地府里嚎啕痛哭,我特~么哪里惹到你们了,上来就砍。
老者面色少缓,但语气铿锵着说道“我等却是立誓,终身不入大明。多谢公子看中,我等目下虽然生活困顿,但还算安稳,家里也有了后人,不愿在打打杀杀,还请公子见谅。”
拒绝的很干脆,明生也不言语,命人将四只木箱抬进院中。
“如此,些许见面礼,不成敬意,我等这就告辞,如前辈们有事,弥法岛金氏货栈,但有所求,必应!”说罢,转身便走。
冯性老者坚辞不受,命人将礼物抬出栅栏门,明生只是不理,扔下礼物扬长而去。
待登上舢板,王宝方才一脸懵逼的问道“这就走了?你不是要招揽这些人么。”
“小子见诸人神情默然,见我等明人也不甚亲切,想必是当年遭遇坎坷,绝了念想,说的再多,又有何用?日后在看吧。”明生也是意兴阑珊,坐在船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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