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的亲兵四出收拢溃散的士兵,不断的有将士向毛文龙所在的地方聚拢。
这时候没有趁机逃走的士兵,是因为在这个异域地方,四面皆敌,逃无可逃,只有大家同是汉人这个基础在,所以大家在心理上,还是有着抱团取暖的心思,大家在一起,多少还是有着安全感的。
陆陆续续聚拢回来的将士围拢在了毛文龙的面前,当毛文龙看到自己的队伍自己的兵的时候,他强忍着没有再次晕过去。
这是自己的队伍自己的兵吗?
这就是一群流民,不,是一群难民更恰当。
这些所谓的将士,老弱病残妇孺孩子占据大部,一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破烂的棉衣根本不能御寒,就在这凛冽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如果不是拄着他们的武器――削尖的木棍,一个个早就萎顿于地不能爬起。
而在这些人里,明显的不是按照明军编制站队,而是东一群西一伙。明显就是按照亲戚远近,或者可能是原先一个屯子一个堡的划分出来的。还有那个,一个年轻的汉子,左手里搀扶着一个白发浩然的老者,背上背着一个老太,右手提着一个婴儿,而他的后背,就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女子,满脸涂着锅灰烂泥,张着惊恐的眼睛,不安的四处观望。这哪里是兵,简直就是一家逃难的老小。
看到毛文龙皱着眉看向自己,那个汉子将干瘦的胸膛使劲的挺了挺,尽量装作底气十足的禀报:“大帅,我一家都是大帅的兵,我绝不会拖累大军的,我还能战。”
那个老者也努力的将佝偻的腰身挺一挺,也大声的表白:“大帅,我们一家生是大帅的兵,死是大帅的鬼,我们还能战。”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的似乎连肺叶都要咳出来了。
毛文龙就嘴里发苦:“就这还能战?你是想一口老血喷死凶悍的建奴吗?”
扭过头看向另外一面,却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到了大帅的看向自己,只是苦笑一下,然后也不顾身边无数的目光,就那么撕开自己的胸衣,将孩子死死的按在了自己干瘪的胸脯上,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这时候却散发出了一股圣洁的母爱柔情,嘴里喃喃着:“吃,吃,着是娘最后喂你了,孩子,记住了,你姓王,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老王家还要你传宗接代呢,你爹你爷爷的坟茔还要你上香祭拜呢。”
等孩子已经满足的睡去,这个女人就决然走到毛文龙的面前,双手将孩子递给毛文龙:“大帅,我身上还有些肉,能给将士们熬上一锅汤,只要您能让我的孩子活下去。”然后一个头就磕在了地上。
毛文龙心中愕然,但转而就深深的悲哀伤痛。
毛文龙,深陷敌后,虽然顶着一个大明游击,辽东总兵的职衔,但却没有得到朝廷的一兵一卒,没有获得朝廷一钱一米,他手下的兵,全是不甘做建奴奴隶的辽东百姓难民,他的吃食来源,都是树皮草根,还有用人命袭击一些建奴村落所得,在这苦寒冬季,吃人,在背地里也是司空见惯,在军队里,这些人被称作两脚羊。
面对这个为了能让毛文龙收留她的孩子而甘心做肉汤的女子,所有的人都哀伤痛苦的低下了他们的头。
毛文龙痛苦的看向了这个女子,然后再看向围在身边无数的“将士”
很久之后,才艰难的哑着嗓子道:“孩子,还是你去养,我不会抛弃你的。”然后面对所有的“将士”:“既然你们是我毛文龙的兵,那么,我们就要同生共死,我们就要坚信不抛弃,不放弃,我们就在这个不让人活的世界里,用我们的双手,用我们的性命,杀开一条血路,一条活路。”
面对毛文龙这激荡的吼声,没有人真的激动,麻木的依旧是麻木。
大人物的诺言,在这个时代,是最信不过的,人们只是认为,不跟着毛文龙这个大队死的更快,跟着,最少还能多活一阵。
看着估计在三千多老弱混杂的“将士”其实青壮不足三成,这样不行,这样的队伍是绝对不能打胜仗的,因为有家人在身边,能战斗的也不能全心战斗了,家小将成为他们最关心和照顾的根本。
“现在,将老弱妇女与青壮分开,大敌当前,容不得我们迟疑,行动要快。”毛文龙立刻吩咐身边近百的亲兵家将还要干儿子们。
对于这样的安排,没有人表示异议,于是,这些人就冲到人群里去,将那些青壮拉出来,将那些老人妇女孩子,赶到一起。
这样一来,整个人群里,立刻传来撕心裂肺骨肉分离的哭喊声,无论是谁,都紧紧的拉着亲人不放,其情况之惨竟然让毛学礼等也不由动容。
毛学礼红着眼睛小声的向毛文龙建议:“父帅,先不要这样分开他们,让他们一家再团圆一会,等战斗打响了,那些老人孩子和妇女,会上去抵挡第一批敌人的。”
“什么?你说什么?”毛文龙大惊,但脑海里的记忆立刻告诉他原因了。
在这个年代,在这个辽东,百姓的生命连草芥都不如,建奴攻击一个堡垒,特别是先要在附近搜罗所有的百姓,然后将他们驱赶,对那个堡寨进行攻击,没有人指望这些百姓能够攻下敌人的堡寨,他们不过是消耗敌人守城器械的消耗品,这已经成了一种模式。
而明军在抵挡建奴的攻击时候,也四处收罗百姓,一来可以用百姓来阻挡敌人的马蹄,减慢建奴骑兵的冲击力度,二来可以削减山寨里吃饭的闲人。三也可以让有青壮的喽看到自己亲人攻城死去后产生一种报仇的血性。
这次上去的,是上次或者更上次侥幸活下来的人,而这次又能侥幸活下来,不过是为下次的死去做等待罢了。
一阵哭喊之后,整个队伍里就剩下濒临死亡的沉闷。
没有人挣扎反抗,他们本来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里没了活路,看淡了生死,活着就是种磨难,而死去却可能是种解脱。
人死光了不怕,这个世道里什么都缺,就是这样的流民不缺,去裹挟就是了。
毛文龙明白了来龙去脉,发现这个状况很严重,现在毛文龙已经得罪了熊廷弼,也得罪了山东文官集团,更不得东林待见,一旦自己继续按照原先的办法施行,那立刻就会让自己残忍好杀,不体恤属下的罪名坐牢,到时候御史东林弹劾自己的奏折还不立刻压死自己?
现在为了多活两年,自己必须为自己,也就是为原先的那个毛文龙正名,一定要将毛文龙的名字树立成大明最伟大的,最仁慈的,最会见风使舵的,最会抱人大腿的光明正确无私的存粹的人。到时候,袁崇焕想捏造罪名杀自己,都让他找不到借口。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传来:“不好啦,建奴杀来啦――”抬眼望去,北面天边已经尘土飞扬,惊天动地的后金语的喊杀声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