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惊讶地望着自家儿子,一愣之后,脸上立时涌现极大的怒火。
“哎呀呀~”程母闪电般出手钳住程咬金的耳朵向上一拧,疼得黑胖子惨嚎连连。
“浑小子少在这儿跟老娘耍酒疯!什么辽东什么从军?说甚胡话?长本事了?翅膀硬了?你知道辽东在哪吗?”
程母厉声喝叱,都快把程咬金的耳朵拧下来了,还嫌不过瘾,结结实实地在黑胖子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差点没把咬金打晕。
程咬金一个激灵,酒意全消,急忙嚷道:“娘你先别动手,听我说完呀!元恺他即将北上辽东投军老程想跟他一块去!”
程咬金似乎打定主意,硬挺着脖子态度十分坚决。
程母怔了怔,松开教训儿子的魔爪,望向李元恺讶然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秦琼目光一闪,默默端着酒盏喝了口。
李元恺笑着解释道:“伯母,是这么一回事。我家师父介绍我投到辽东总管韦云起帐下,近来辽东契丹不安分,朝廷决定用兵,正是我等习武之人大显身手之时。因此,我想让咬金与我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程母闻言一下子沉默起来,程咬金急忙道:“娘,元恺的师父是位大能人。你还不知道吧,元恺和士信现在跟着郡丞张须陀学习刀法,张须陀可是神刀将,厉害着呢!元恺还答应带我同去拜见张神刀!有元恺师父的介绍,咱们到了辽东有总管照拂,肯定是吃香喝辣,您放心好了!”
程母目光紧紧盯着儿子,无比严肃地沉声道:“咬金,娘问你,你可是决定了?”
程咬金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孩儿决定了!孩儿今年十六岁,已经长大成人,总不能一直无所事事混日子!娘从小督促我练习家传武学,为了给我练武,娘这些年的辛苦孩儿一直看在眼里!孩儿继承了爹的铁木重槊,此生注定要走武将报国的路子!孩儿愿去辽东,凭自己的本事搏一个前程,就算......就算马革裹尸还也不后悔!”
程母捂嘴一下子哭出声来,一把将咬金揽在怀中,悲喜交加地呼喊道:“我儿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相依为命的母子抱头痛哭。
没有过多伤感,很快,程母抹了抹眼泪,一把推开儿子,厉声喝道:“去吧!咬金,去做你想做的事!男儿丈夫在世,功名富贵自当马上取!娘这里用不着你担心,他日你若是战死疆场,娘自会去给你收尸,不会让你做孤魂野鬼!”
程咬金大颗大颗眼泪往下掉,李元恺罗士信秦琼三人肃然起敬,皆是对程母拜首。
一场贺寿之宴,倒是因程家母子平添了许多伤感之色。
程母起身强自笑了笑,借口添置两个小菜,躲到后宅暗自流泪去了。
纵使她性格坚强深明大义有巾帼之风,但亲手送别儿子踏上疆场,走上那一条男儿搏命的不归路,是每一位母亲最痛苦之事。
堂屋陷入沉默,程咬金闷闷不乐,罗士信陪着他一碗一碗喝酒。
李元恺向秦琼敬了一盏,笑道:“二哥年满十八已属中男,又有一身不俗武艺,难道没有想过投身军旅?”
秦琼放下酒盏,叹了口气道:“秦某明白贤弟的意思,说实话,若是没有家中羁绊,秦某二话不说同贤弟一起北上投军!只是家中老母常年卧病,只怕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故而,请恕秦某无法承贤弟一片好意了!”
李元恺点点头,早在知道秦琼家中有病弱母亲的时候,他就料定以秦琼的孝顺,断然不会舍下老母献身军旅,对此倒是不觉得遗憾。
反正来日方长,今日先结下缘分,将来的一切都还不好说。
想了想,李元恺笑道:“不如后日二哥与我们一同去拜见张郡丞,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必定有许多共同话题。张郡丞最喜欢的就是如二哥这般的青年俊杰,我们可以一起切磋交流习武心得,张郡丞从军多年,兵法韬略定能让二哥受益匪浅!”
秦琼一听顿时心动,他久仰张须陀之名,可惜苦于没有门路拜访。
秦琼明白这是李元恺好意将自己引荐给齐郡丞,他虽然交友广阔,但官府之人却很难结识,张郡丞乃是齐郡排第三的主官,若能得到青睐,对他自身的发展大有助力。
秦琼当下也不矫情,感激地抱拳道:“愚兄多谢贤弟一番好意!能拜会神刀将,也是秦某一直以来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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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一早,李元恺四人便相约一同前往张府登门造访。
张须陀素来喜欢英武后辈少郎,又听过历城小孟尝的名声,对秦琼十分喜爱。
程咬金也是个讨好卖乖的高手,时常逗弄张须陀开心,对他也是十分喜欢。
有四个年轻人的加入,张府整日充满欢笑声,老旧府宅一下子迸发勃勃生气,连带着张须陀妻子薛氏都被少年人的生气感染,精神焕发了许多,时常坐在武场边上,享受温煦阳光,一脸恬淡温柔地看着丈夫和几个少郎挥洒汗水。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瞬间,已到了大业元年六月中,李元恺与章仇太翼约定的北上之时。
一早,李元恺一家和罗士信,秦琼和程咬金母子二人相聚张府。
奶奶周白桃和程母在厨房张罗饭食,张九娘抱着小琰儿在后宅陪薛氏说话。
周白桃和程母性格有许多相似之处,一见如故,有着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书房内,张须陀和四个后生坐着说话。
“元恺,咬金,你们放心去,家中我自会照顾!四时节气的吃穿用度,我都会派人准时送到府上,有任何事,她们都可以直接来这里找我!反正我这郡丞之位,恐怕两三年内不会调动。”
李元恺挠头有些为难地咧咧嘴,眼睛朝四周瞄了一眼。
张须陀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想些啥,笑道:“你这小子是不是见我府上寒酸,怀疑本郡丞自己都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哪里有余钱来接济别人?”
李元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委婉地道:“张公,我奶奶和娘都是有手艺的,省着点花销吃穿尚能自理,咬金家也一样,就不劳张公费心了!”
张须陀哈哈一笑,道:“浑小子这是看不起本郡丞啊?告诉你,若是我只凭官职岁俸吃饭,一年到头的确只能勉强维持府上温饱!不过,去岁我跟随尚书令平叛,因功受封为正议大夫,这可是正四品散职,享岁秩二百四十匹,加上两百亩职田和一批不菲的赏赐,本郡丞身家尚且丰厚!只是我一介武夫散漫惯了,这宅子住着没啥大问题,也就懒得修缮,倒是被你这臭小子看轻了!别说你家几口人,就算再来百十口,本官也养得起!”
书房响起一阵轻笑声,李元恺咧嘴笑道:“没想到张公深藏不露,既然如此,我一家老小吃大户也就心安理得了!嘻嘻~”
说笑了一阵,张须陀收敛笑容,严肃沉声道:“元恺,咬金,你二人去了辽东,切记万事谨慎,听从韦总管安排,切莫仗着勇力行事无忌!辽东苦寒,契丹人少教化凶悍,好战斗狠,若是交手,万不可心慈手软!这一仗,取胜是必须的,不仅要打得漂亮,打出我大隋将士的风采,更是要打给突厥人看!”
“此战受到圣上关注,又恰逢圣驾南巡,事关新天子威仪,满朝文武都在盯着,打得好升赏封官自是不用说,万一有什么差错,韦总管和他手下的人就都危险了!所以,这些利害之处,你们一定要牢记在心!”
李元恺和程咬金认真听着,不敢遗漏一个字。
张须陀轻叹道:“元恺,我猜你师父的意思,是让你此后一段时间内,都留在塞北边疆,吃完饭和你奶奶母亲好好道别吧,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见不到她们了!咬金也是一样!”
张府的一顿午饭在充满离别愁绪中沉默结束。
程咬金换了一身新布袍,程母一边为他束发扎好平巾,一边碎碎念叨着:“黑小子,去了辽东可别逞能,比你厉害的人天下不知有多少,你的武艺可是吃饭的家伙,切莫生疏了,一定要日日勤加习练!还有喔,元恺那孩子虽说年纪比你小,但心里比你有主意,凡事多听他的话......”
程咬金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地摆弄着槊锋,头发被老娘扎得生疼,一阵龇牙咧嘴嘀咕道:“这还用说,俺老程肯定会抱紧元恺的大腿,在战场上我可还指望着他救命呢~”
另一边,李元恺同样穿戴一新,精神抖擞,细心地将两截黑铁长戟包裹好,卸掉敛锋刀柄包好,只将刀刃部分别在腰间。
望着日渐苍老的奶奶,和眼眶通红强忍泪水的娘亲,李元恺跪下咚咚磕了三个头,眼眶微湿轻声道:“奶奶,娘,孩儿去了,你们一定要保重!奶奶,对不起,孙儿辜负您的希望,无法读书成为士人了!”
周白桃爽朗地大笑一声,粗糙的手掌轻抚李元恺的面颊,慨然道:“好孙儿,你永远是奶奶的骄傲!既然你有一身万人敌的本事,此生该当纵横疆场转战南北!去吧,让天下见识你李元恺的厉害!我李家的黄狮儿,已到了咆哮九州之时!他日,不管是封侯拜将,还是沙场赴死,奶奶都以你为荣!”
李元恺长拜叩首,潸然泪下。
罗士信沉声道:“师弟,你且安心去,咱家有俺照顾!”
李元恺重重点头,抱起小琰儿亲了又亲。
一众人将李元恺和程咬金送至张府大门,张须陀早就备好两匹快马。
“男儿出征,休要多做小儿女之态!速去!”
张须陀大手一挥沉声喝道。
李元恺万般不舍地放下小妹,朝着众人躬身拜别,翻身上马,小琰儿在娘亲怀里挣扎大哭不止,伤心地呼唤着阿兄。
狠心一咬牙,李元恺最后扭头望了一眼,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一声马鸣嘶吼,直立扬蹄,跃马往北而去,程咬金紧随其后,一路扬尘,一朝风雨。
李元恺眼角的泪花飘落在风尘中。
此去,千山万重,江湖漂泊,生死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