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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京师依旧有一丝躁热,但此刻皇极殿正殿内,却显得肃然阴凉,朱由校脑中嗡嗡,耳旁传来略显尖细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皇天之命,今膺大命于世……”
音调与普通话很是不同,他抬头懵懂地看了眼周围,或青或红的隆装长袍,还有这阔达而富丽的大堂,头顶匾额上的“敬天法祖”......
这竟是在做梦吗?这又是哪儿呢?朱由校暗自咬了下舌头,嘶!疼!身体猛然僵直,巨大的疑惑,不可抑制地在他脑中回荡着。
不待他缓过神来,随着一声尖细嗓音的“钦此!”
只见殿中首列身着绯色的帝国阁臣方从哲出班,高声说道:“臣等领旨谢恩!”。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山呼将朱由校再次惊醒,一个激灵,他赶忙有样学样,随众官员一起叩首行礼,但在众人中却是显得笨拙和古怪,引人侧目。
“众卿平身!”一声略显不足的男中音,由前方正中央的金台上传来。
朱由校又随众官员揖手谢恩,起立时抬头瞥了一眼上首高居“龙椅”,身着上黑下红冕服的中年人,微须微胖,面颊略长且白,暗色的眼袋清晰可见,本能地担心出错,他旋即又低下了头去……
浑浑噩噩跟随一众官员跪拜、叩首、山呼、站立、听诏、谢恩,勉强听到的“先皇”、“內帑”等词汇,也让他不知所云,只知道自己应该是在一场朝会上;周围官员戴乌纱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应该是在明代罢?但具体又是何年何月?朱由校只觉脑子沉重。
万幸的是,本次朝会时间并不长,在一声“退朝!”的尖细喝声后,朱由校极力压制自己想往外逃跑的步子,随着一众官员往殿外走去,害怕被看出什么端倪,他略微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人群中,一直暗中关注着朱由校那略显消瘦身形的杨涟,微微摇头轻叹,与好友左光斗相视无言叹气,谁叫皇长孙年满一十五岁,还未被先皇下旨出阁读书呢,确是关爱不足;在这种场面下,也难免有些畏畏缩缩的姿态了。
朱由校无所察觉,只顾着走出殿门,及至停在汉白玉阶上,方才抬头回望一眼身后的门楣,只见匾额上用繁体书“皇极殿”三个金字。
殿外广场倒是开阔,这就是“金銮殿”罢,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去向何处;本该骄升的日头却被云层遮挡住了,未能带来丝毫暖意。
“殿下,”忽然,有人在旁边低头轻唤:“殿下,仪驾已经备好,咱们是否现在就回宫?”好一会,见朱由校似无反应,来人又细声补了一句。
朱由校方才闻声偏头,是个面白无须的男子,年纪大约五十左右,微微佝偻着身子,恭谨地向他投来关注的目光,身旁还侍立着两名兵士模样的青年。
轻唔了一声,对着无须男子点了点头,而后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停好的马车、幡旗、仪牌等组成的队伍旁,朱由校如牵线木偶一般,木然上车。
放下车帘后,伴着一声“皇长子起驾!”的呼声,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的声音响起,队伍驶离皇极殿。
马车中,相对封闭的空间给了朱由校喘息的机会,太多的冲击,太多的不解,他确信自己不是在梦境之中,因为这一切都太过真实和漫长。
看着眼前摇晃的珠子和身着的衮服,回想起“皇长子”“皇帝”等称呼......他依然处在巨大的懵懂之中。
“呼,”良久,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强行稳了稳心神,虽然没有完全接受这莫名的事情,也没有搞清楚状况,朱由校决定先以不变应万变,默默观察探究......至少目前看身份应该不低,皇长子?
吱吖一声,马车缓缓停住。
帘子掀开,又是在无须男子的引导下,朱由校起身下车;抬头看去,“慈安宫”三个金字赫然在列。
刚一进宫门,他没有理会内侍宫人的行礼,也无心品鉴这府院中的古色古香,问清楚书房方位后,不顾周围愕然的目光,径自急步走去。
迫切想弄清楚目前的处境,“如饥似渴”地开始翻阅敕书、时文、典章、律法……因为太过急切和专注,连午膳都未进。
书房中的典籍满是繁体字,也没有句读标点;但在字里行间,他找到了洪武、万历、《大诰》等字样......大明!竟然是明朝!自己竟来到了万历后进入了亡国倒计时了的明朝!?
呼呼呼。
大口喘着气,朱由校有点虚脱和难以置信,双眼没有焦距地直视着前方。
“殿下!”
咯吱一声,书房门被直接推开了,没有等朱由校反应过来,来人已经径直走到书桌前,轻声责怪道:“殿下,身子要紧,怎么能不进午膳呢?这都酉时了,该进晚膳了!”
说着也不等朱由校答应,径直招呼着两名宫装女子将书桌收拾开来,摆上吃食茶汤。
口中继续说道:“听李公公说,今日皇上登基大典后,殿下就看着有点不适,可是着凉了?南书房木艺都没见殿下去摆弄,殿下平时不都要玩个把时辰,方尽兴吗?”语声清脆,显得很是熟络。
本来有些头昏脑涨,不知所措的朱由校猛然吃了一惊,心中隐约的念头变得愈发清晰,此时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个宫装妇人,大概三十许,颇有几分气质,眼角含笑,身形温婉,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吃力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朱由校艰难试探道:“有劳了,夫人?”
“啊?殿下今天怎生如此见外,奴家姓客qie,小名印月,平时不都唤奴巴巴吗?”妇人先是一愣,接着就是轻笑道。
走上前帮朱由校揉起了肩颈,很是熟稔亲密的样子:“殿下赶紧吃些东西吧,可千万别饿坏了身子,赶明儿可是要当皇太子的人呢。”
强压住心中的震惊和不安,朱由校赶紧埋头吃了好几口,温热的食物,只觉味淡,又喝了口茶,觉得差不多了,又赶忙抬头对妇人道:“客夫人,我吃好了,你们下去吧,我在书房休息,不用管我,我只是有些累了。”
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似乎对妇人的熟络,并不排斥。
妇人微微一愣,对朱由校的话微微奇怪,但见目的达到,便也不再多话,使唤两名宫装少女收拾东西,然后撤出,临走前还奇怪地看了朱由校一眼,轻声道:“奴家告退,有事殿下随时唤我便是。”
如遭雷击。
无疑了,自己来到了被史学家称为“三代以后得国最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最后一个汉人王朝”的明代。
万历之后,客氏,皇长子,木艺......自己竟成木匠皇帝皇帝朱由校!?那个二十三岁就死掉的天启?!
只是名字相同,就能跨越几百年,换一个身份!?
因为名字的事,在吹水群里自己没少被水友戏谑“亡国之君”、“短命皇帝”、“与客氏的非伦感情”、“九千岁的最大靠山”、“匠人精神传承”等等笑语,这算是一语成谶吗?
但从一个普通人变换到皇储,是好事罢?
朱由校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般,大口的喘着气,眼前有点发晕,只觉得手脚发软,久久瘫坐在硬实的梨木倚上,没有动弹。
......
当晚,夜已深沉,星疏无月,大明皇长子所居的慈庆宫书房中,还隐约燃着几盏烛光,朱由校仍在案前,时而写写画画,时而各种翻书,时而发呆。
一回首蓦然数百年,人是物非斗转星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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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宗长子,讳由校,母选侍王氏;万历三十三年十一月,神宗以元孙生,诏告天下;四十八年,神宗遗诏皇长孙及时册立。
——《明史·本纪》
按:本书中所附史文,均为世界中的新帝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