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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京城,正阳门下,街道上散落着黄叶。
已是下值时候,内阁直书房的几位阁臣,纷纷寒暄道别,照例首辅在前,新晋的两位阁臣在后,安步当车,步出衙署,左近的属吏,也纷纷站立等候,给阁老们行礼。
刘一燝面上不悦,无心寒暄,略显焦躁,半晌等到韩爌慢条斯理地出门,眉头微微一皱,径直上前肃声道:“虞臣兄,天子年幼,行为不端,竟被奸人所惑,我明日一早便要入宫去劝谏,劝陛下早读书,明理正道才是。”
比他年长近十岁的韩爌,须发皆白,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首辅,方才问道:“不知季晦所为何事?”面露疑问,眼神中却是岿然不动。
刘一燝不疑有他,急声道:“虞臣兄难道不知?天子昨日可是去了豹房。”眼中痛心疾首。
武宗皇帝建的豹房,在读书人眼中实在是罪大恶极的所在,不仅代表着淫乐,还象征着刀兵,更是那个不愿提起的,太监横行的年代。
“啊?”韩爌面露惊疑,随即凝重地点头道:“是该劝劝了,据闻天子还将对食的太监、客氏留在了宫中;实在有违先皇之志啊。”说完,仰天长长叹息一声。
刘一燝闻言一楞,竟想不到还有这种事,眼神一凝,愈发焦急道:“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明日我就入宫面圣去。”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气急。
“季晦真君子也。”韩爌神色赞叹:“正是该防微杜渐,匡扶天子,行先帝正道。”
半晌,刘一燝略微缓了换,闻言重重点头,正容拱手道别,脚步急促,上了自家的车轿。
啊,已经到宫门口了,好一个秋光,赵南星找了个妙人呐,韩爌闭眼,沉浸在余晖之中,已经登基半月有余,是该提醒提醒天子行正道,继承先皇“正人盈朝”的愿景了。
......
当夜的京城,处处灯火点点,不少科道御史在挑灯夜战,奋笔疾书,他们或是得到了大佬的授意,或是基于义愤,或想搏名争先,一个个神情亢奋;新皇初立,怎么能不遵从先皇遗志,迎正人去奸邪;一个个手笔如刀,义愤填膺,摩拳擦掌。
第二日,京中勾栏瓦肆,客栈饭铺中,各色说书先生或是“灵通人士”唾沫横飞,天花乱坠,贩夫走卒、寻常百姓团团围坐。
“你可不知道,前日小皇帝夜御十女,还有几个白面小厮呢。”
“呀,那比他爹还厉害哇。”
“可不,据说荒淫武宗皇帝的豹房有奇效呐。”
“是啊是啊,难怪要去豹房,小皇帝真是厉害,刚和奶妈耍完,就又去了豹房呐。”
“哈?奶妈可是和那叫什么魏忠贤的太监一对呢。”
“呵,你可不知道吧,小皇帝连字都不认识,只知道干那事和做木工呢。”
“哈哈哈哈!”
满堂轰然,也有读书人愤然上街,高声大骂天子失德的,反正皇帝的“好事”大明百姓也没有少说,连锦衣卫都不管呐。
一时间京城热闹非凡,远超上个月,光宗皇帝夜御八女的传闻漫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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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城也就三两日路程的通州城,在城东有一处占地颇广的宅子,门前石狮轩昂,高挂着“李府”二字的门匾。
当地人都知道,这是辞官在家荣养,前漕运总督,东林骨干的李三才李大人的府邸,据说那正堂的柱子,可是比皇宫还粗,真真是不得了。
府宅后院亭台楼榭,山水树石,景致丝毫不逊于江南世家院落。
年近七十的李三才,正闭目躺在黄梨木摇椅上养神,身后侍立着一位妙龄少女在伺候,轻轻端起剔透的青花茶杯啜了一口。
只喝了一口茶,就见他眉头皱起,细长的双眼睁开,阴沉道:“将泡茶的给我杖了!被日头晒久的大红袍还能喝吗!?”对于茶叶,他独爱大红袍,这还是在江南养成的习惯,独爱其寓意绝佳。
下人连忙跪下,战战兢兢领命急走,身后少女微微颤抖,不一会,院中响起凄厉的惨嚎,他却只作未闻。
九月末了,已经有一丝凉意,却依然难消了李道甫心中焦躁,赵南星已经被泰昌皇帝重新启用为太常寺卿,官居三品;赋闲在家的叶向高,也已经被皇帝下旨传召,请他回京入阁;唯有他李三才!至今仍然毫无动静,整日在这府中虚耗年月。
没有他李三才,这世道怎么算众正盈朝?没有他,哪有如今的东林?
越想越焦躁,他不由大声喊道:“李忠!”
只见一管家模样的下人快跑着跪在他面前,边喘气边回道:“在,老爷!”李三才不管其他,急急问道:“给福建和京师的信都寄出去了吗?”
“前几日已经寄出去了,老爷。”唤作李忠的下人急忙回道,面色惊惶,生怕老爷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杖毙了。
李三才闻言点点头,看着院中的黄叶,强自按捺,似是在等风来,他要的可不是一场微风,而是漫天风雨!
至于那刚刚即位的少年皇帝,他没有放在心上,想必现在是已经焦头烂额,只能乖乖听话罢,竟然想学那昏君武宗,不当人君啊!
不知天高地厚!李老大人不由轻蔑地撇了撇嘴,想到得意处,面上不由露出了笑容,身后的婢女抖得愈发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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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福州,府城外的一处农舍,前有池塘,背靠青山,虽是秋末,却依旧是绿意盎然。
前内阁首辅叶向高,头戴笠,身披蓑,钓竿由身边的小厮拿着,低头细看着手中李三才的来信。
这李三才“声名颇高”,当年总督漕运,上下其手,左右逢源,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人脉,现在也还是牵扯甚深;一贯“奋勇争先”,挑起党争,算是东林中战旗似的人物。
虽性格谈不上相洽,甚至心中隐隐不喜,但他的意见,叶向高却也不得不重视。
看完书信须发斑白的前首辅轻轻摇了摇头,自语道:“这个李三才,斗志昂扬呐,都这么大把年纪了。”
说完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他叶向高也已经六十出头,历任阁臣、首辅,争国本,斗异党,几经宦海起伏,如今赋闲在家,总算是能够荣养故里了。
没有安生多久,不曾想上个月泰昌皇帝下旨宣召入京,他辞不奉召,一来如今朝局艰难,自己身体又欠佳,逐渐感到力不从心,对于复出游移不定;二来也是因为惯例要辞的,否则怎么算是众望所归呢?
但是李三才信中提的众正盈朝,确实也是自己的理想啊。何况赋闲在家这么多年,难道甘于作壁上观吗?先皇重新重用,东林势头已有,何况朝中自己的弟子旧人众多,尤其是在辽东的得意弟子王化贞,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叶向高暗暗决定,若是下一次少年皇帝下旨,他就该启程回京,教导皇帝读书做人,主持朝政了,虽说天子现今确实不堪。
但是李三才?看着池塘中已经上钩,却仍在蹦跶的鱼儿,叶向高摇了摇头,太好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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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天启皇帝游豹房,纵客氏,擢忠贤,天下物议沸然。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