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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建奴围沈阳十余天。
还有几日方才立夏,阳光却已甚好,照耀着整个沈阳,显得很是暖和;城中不知是谁家养的狗,趴在屋门口青石板晒着太阳,十分惬意,却与冷清肃然的街道格格不入。
在城楼上,辽镇的一众文武,此时却是如坠冰窖,目光呆滞地看着西边。
西门外红旗招展,大队的骑兵迆迤然从城下一里外穿过,马上鲁野的骑士,身材粗短,个个身披重甲,胯下高头大马,还一人双骑;不时有骑士向城头咧嘴大笑,引起阵中一片轰然之声。
......
“经略,只有三千余骑罢,”半晌,辽东巡抚周永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偏过头去问道,阳光下,他的脸色竟然有点泛白,周围的将士也未见得多好,均是愤怒中带着凝重。
“是,三千余骑,看那旗号,应当是代善领军。”熊廷弼面色冷肃,眉头深皱,轻轻颔首说道,却是没有回头。
“那应是无碍,”辽东巡抚似乎舒了一口气,又求证似地问道:“从沈阳至广宁,堡寨众多,三千骑兵,又无攻城器械,当得了什么用?”沈阳西南面沿途均是军堡,还有重镇广宁。
“他们也可以不沿军堡走,出边墙......现在可不是汛期.....”辽东经略的声音发涩,这个时节边墙外的辽泽土地硬实,也没有那么多虫瘴,骑军来回,并无多大难处,何况现在铁岭卫已在奴手......
“可是广宁府有重兵,建奴岂能讨得了好去?”周永春口中喃喃,双目略微失神。
“孟泰兄,”熊廷弼猛地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只要在镇武堡堡下,放几支箭即可!”他知道搭档仍抱有一丝幻想,却是毫不留情地立即戳破。
建奴大摇大摆的往后路而去,不仅意味着官军野战无力,更是告诉城内的将士,后路有险,而沈阳将是一座孤城,不仅没有援军,甚至还没有新的粮草兵器运送过来.....这对士气的打击实在过于巨大。
凝眉说完,他便转过身去,只留下如遭雷击的周永春,面色一阵清白。
他自是知道,镇武堡是辽河方流入大明边墙后,河水以北的军堡,离广宁半日可到;现今,亲近辽东将门的东林党人王化贞,刚刚去职不久,而自己和经略,却是主张“辽东将门不可信”,还与东林党人有嫌隙......
从最坏处想,只要有建奴威胁到广宁,那么辽东将门的数千铁骑以及来自关内的粮饷军器,就有理由不出广宁卫,毕竟,扼守辽西咽喉的广宁同样重要万分;即便事后追责,也是难以指摘.....
“飞白兄,可以给广宁下军令!”周永春仍抱有一丝希望,浮起热切道。
“建奴不会让我们轻易出城的,”熊廷弼的声音中也有了一丝疲惫:“而且,孟泰兄,军令传出,战火纷乱之下,广宁的军将们,收不到也是正常罢?”料“敌”从宽,此时的他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人心了。
“那还有月余便是汛期了......”周永春口上犹自不愿放弃,只是肩膀却突然垮塌下来:他不是初涉官场,此种情况下,广宁的将门,故意“收不到”军令的可能性很是不小.....
是啊,还有月余就是汛期,若是那会建奴的骑兵还不从辽泽撤出,必定会因为缺粮,和沿途堡寨的袭击,全军覆没.....可是沈阳城还能坚持一个月吗?
“孟泰兄,城中的粮食可还是够用?”微不可察地长叹一口气,熊廷弼又问道;打仗时节,给军兵们发粮发饷,可是不能省,耗用也较平时大不少.....现下极有可能没有新的粮草运送.....
“若是省着点,或许还可以支撑三月......”面色灰败的辽东巡抚,强打精神回道。
“现在可不能省呐,”熊廷弼摇了摇头,如今沈阳已是孤城一座,没有足够骑兵能够出城野战,后路眼见又出了问题,军心士气已是不稳,要是再抠一下军饷、粮草,怕是军中、城内就会涌现出建奴“义民”了。
“那便是两月之内了.....”周永春叹了口气,却是不再说话;但两人都是知道,根本撑不到两月,只要军粮、军器不足的消息传出,城中军中便会出乱子,建奴肯定也会趁势攻城!
两人半晌无语,一旁的总兵官贺世贤,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沉声道:“经略,卑职领一队骑兵出城,去那奉集堡,让戚金将军领军前来,里应外合!”
“戚金手下没有骑兵,可野战的步兵能有多少?”
“不足一万......”贺世贤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沈阳城中可野战之兵又有多少?”
“不足两万......”总兵官愈发低沉。
熊廷弼点点头,没有戳穿麾下武将的略微夸大之语,城中骑兵千数,能披甲野战的步卒更是不会超过一万,他又是问道:“若与建奴五万大军野战,里应外合之下,胜算有多少?”
“......不足五成。”
呵,辽东经略不由涩然失笑,能有三成就不错了;何况这里应外合,需要勾连协作默契,而明军一在城内,一在奉集堡,相聚四十余里,建奴若是有意封锁,根本就是难以沟通。
更不用说那戚金的几千步卒,要来驰援沈阳,还要越过城南的浑河之水,这不是送上门让建奴冲杀剿灭吗?
“若是败了,”熊廷弼目视着总兵官道:“这沈阳可还能守?奉集堡可还能守?辽阳可还能守?东到镇江,南至金州,可还归我大明所有?”他声音不大,却满是决然意味。
“卑职.....”贺世贤哑口无言,目光微微失措,半晌,方才又抬头看着熊廷弼道:“唯死而已!”
熊廷弼点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不错,唯死而已,但就算是要死,也要让建奴如鲠在喉,不能轻易吞下这辽东之地;而现如今,熬着,自己难受,他们也同样不轻松!
正午的阳光灼人,却无法融解沈阳城上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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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泽地下多水患,自驿堡墩台而外,居民绝少,四望无烟,唯芦苇萧萧。
——《辽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