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柳氏怔住了。
紫雾在她诱人的身体上缠绕着,却遮不住俏脸上的一丝惊奇:
“寒哥哥,想不到你不止聪颖,还有如此广博的见识。
人家这段往事,远在千里之外,又不知过去多少年了。
你究竟是,从什么书上读到的?”
什么书?
一堆乱七八糟放着的,“老书”呗。
“这你别管。”
赵寒道,“总之到这,凶手是谁已经很清楚了。
高昌使者被杀当晚,那捕头误开了贡品箱子,把妖物放了出来,妖物立即开始害人。
后来,徐继贤赶到了。
他身为修士、又是个善人,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才有了妖人大战、阴首法阵被毁,徐继贤重伤退回浮云斋,借阴尾法阵守住院落,写下血书等等,后面一系列的事。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来了,这个妖物究竟是谁?
妖不是鬼,是活物。
花草禽兽乃至大活人,只要它修炼妖法、妖力足够高,就有可能直接幻化人形,又或像厉鬼那样缠上人身。
它会是谁呢?”
徐柳氏道,“你怀疑那个许乘阳了。”
“而且为了这个怀疑,我还亲自验证了一番。”
“哎,”徐柳氏轻叹口气,”说起那个许乘阳,可真是让奴家大大失望了呢。”
“我就知道,夫人你好杀不杀,偏偏选了许乘阳的四个跟班来杀。
这不就是想让许乘阳怀疑我,好挑拨他出手灭了我,也就省了夫人您自己的功夫。
说起来,你这计策是真不错。
那三位师兄弟里先杀两个,留下那个何姓的瘦子。
他刚被我教训过,对我正怀恨在心。他那两位师兄一死,自然就会想到是我干的,就会去向许乘阳告状。
许乘阳果然中计,当时就想找我晦气。
可那姓许的太蠢了,说不过我。你一看形势不对,赶紧出现,把局面先缓了下来。
可在你心里,恨不得我早死一天是一天。
你明知,昨日我看见了那块“禁地”石碑,却进不去,以我的行事作风,晚上肯定会自己溜到那山上去找线索。
所以,你就把那大师兄壮年法师的尸首,放在浮云斋的门前,还故意放出妖雾,引诱我进院子里去查看。
随后,你又连夜杀了朱崇和何姓瘦子,还故意造出惨叫,引得庄里的人都往山丘上赶来。
许乘阳当然也来了。
他们来到院门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摆好的三具尸首。
这三位,可都和我有大过节。
而这时的我,正好又在那院子里头。
这别说是许乘阳了,但凡是个人,都会一下子认定,我就是杀人凶手。
我说得没错吧,夫人?”
“一丝不差。”
“不过我也是纳闷了。
我也没招你惹你吧,这么多法师,你怎么偏偏就瞧我不顺眼,处处想置我于死地?”
“奴家看上你了嘛。”徐柳氏声音酥软。
赵寒浑身一抖,“看上我,所以要毁了我?”
徐柳氏媚媚一笑:
“那许乘阳没有眼光,奴家可不像他。
打从你进了庄,和徐望贤说话那一刻起,奴家就看出来了,那群法师里头,最有能耐、最可怕的人,就是寒哥哥你了。
所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奴家好不容易经营起这么个山谷,又岂能一朝尽丧?
所以只好忍痛割爱,先从你的身上下手咯。”
女子白生生的手臂伸出,在空中轻摆着,紫雾四溢而开,诡异中满是诱惑的味道。
“谢了啊。”
赵寒一笑,“接着说,于是那许乘阳恼羞成怒,终于对我出手了。
结果夫人您也看到了,他的嫌疑就被排除了。
那么,凶手的嫌疑人,就只剩下了徐里正一个。
这两三日来,他的种种表现,也是太不自然了。尤其是,他脸上几次都出现,那种极其犹豫的神情。
而且根据我的推断,徐里正说的故事,自打蛇齿隘那晚开始,往后都是假的。
他说谎,还隐藏凶手的踪迹。
所以当时,这个凶手妖物,几乎就可以认定是他了。
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为什么?”
“因为,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夫人您控制了的傀儡而已。
他那种犹豫的神情,是因为他虽被操纵,可是良心未泯、不忍欺瞒我们,所以才会这样。”
“这徐望贤可是最大的嫌疑人,就这么轻易抹去了?这个推断有些不妥吧?”
“排除徐里正的缘由,也很简单。因为,我终于找到凶手是谁了。”
“怎么找到的?”
“紫斑。”
赵寒摸了摸脖子,“那四具尸首的脖子上,无一例外,都有个小小的紫斑。
我仔细看过,那紫斑不是伤口,不是中毒,不是尸斑,更不是妖气侵蚀留下的痕迹。
那是什么呢?
四个尸首都有,这肯定是凶手留下的某种痕迹。
我思来想去,都没找到它的出处。
可就在昨晚,大胆一句话,点醒我了。”
“那位大肚子小郎君,可是帮了你不少忙呢。”
“好说了,你别看大胆整日神神鬼鬼的,他能耐大着呢。”
“那他说了什么话?”
“亲一口。”少年道。
徐柳氏俏脸娇羞,“奴家不过问句话而已,寒哥哥,你也要占人家便宜。”
“你想多了。
我是说大胆那句话,就是‘亲一口’。就是这三个字,点醒了我。
原来,那些尸首脖子上的紫斑,是吻痕。”
徐柳氏俏眉一动。
“没错,”少年道,“只有吻痕,才会是这种小小的鲜紫色。
就算人死了,也还会残存数日不散。
一旦想通这一点,我立马就明白,这杀人的妖物是个女子。”
“也是啊。能在几个壮年男子颈上留下一吻的,难不成还是个大男人?”徐柳氏媚笑着。
“而且以那四位老兄的好色程度,肯定还是个美貌女子。
那妖物当然就是以色诱的法子,先把受害者弄得神魂颠倒,然后轻轻靠近,一吻而下。
它身上的妖气,马上就钻进男子的经脉、脑髓乃至心脏。不出几息,男子一身的阴气,就全部被吸进,那两片红唇里去。
阳枯阴盛,一命呜呼。”
场景何其惊悚。
徐柳氏舔了舔樱唇:“说起来,也是便宜了那四个臭男人呢。”
“既然妖物是个美人,我头一个想到的,当然就是夫人您了。
可您的演技也是太好,前头几次见面,我都没看出什么破绽。
为求万全,昨晚,我才来了一出‘泡汤观美人’。
一番观摩之后,我终于确定,这庄子里,能让那四位仁兄看上眼的美人,真就只有夫人您一位。”
“原来如此。
害得奴家昨晚还以为,你真在筹备什么捉鬼的事,好自担心了一番呢。”
“又洗又看的,你担心,我开心,哈哈哈……
好了言归正传,这时我才突然想起,进谷以来,和夫人您相关的种种古怪。
为什么,大老爷徐继贤会不顾流言蜚语,让自己的小妾,与自己的弟弟同住一屋。
为什么曹管家会跟踪我们,总是问我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为什么,徐里正明明知道当年的真相,却偏要说谎。
可每当说到关键时,看到有人被害时,徐里正都会露出那种奇怪的神色。
每一次,他都会不经意地看向夫人您。
好几次他都想说话了,可要么被知翠用药烫了,要么就突然咳血。最后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帮我捉鬼,干脆就当场咳晕过去。
很明显。
徐里正、曹管家和知翠,都被夫人您用妖法控制住了。
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你的威胁之下,只能按夫人您给他们的本子,一路演下去。
像徐里正那样良心不灭,想拼死告发的,当然就只能落得个,吐血晕厥的下场了。”
“说得不错。”
徐柳氏笑着,“这三人里头,就属那小丫头知翠最听话。其他的两位,可没让奴家少操心。
尤其是那个徐望贤。
奴家已经三令五申,甚至以死相胁,可他还是死心不息,几次都想当着寒哥哥你的面,把人家的私事说出来。
你说,若不用些非常手段,成吗?”
想起那位脸色发紫的文人,赵寒道:
“可怜徐里正他为人仁善,却被你一折腾就是好几年,终于变成了这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再怎么说,他当年也是和你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人。
你就这么狠得下心?”
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徐柳氏一愕。
那张紫气萦绕的俏脸上,一丝清光忽然闪现,如泉水出于污泥。
女子身躯微微一颤。
屋内,弥漫的紫雾也是一震,发出沙沙的瘆人声响。
少年目光一凝。
怎么,原来……
“他就是个棋子。”
徐柳氏却已恢复了媚态,“你可曾听过有什么弈者,会为了颗小卒,抛弃全局的么?”
“连车马都算不上,夫人你可真够绝情的。
那么,故事到此,真相终于大白。
当年,徐继贤大战妖物不敌,退回浮云斋,临死前写下血书,想把一切的真相留给世人所知。
可惜那封血书,从来没人看到过。
因为就在那晚之后,这个山谷,就被妖物完全控制了。
因为,经过阴尾和阴首的大战,它猛然发现,眼前这个山谷,乃是世间罕见的‘窒阴之地’。
这里浓郁的阴气,正是妖力修炼的最好源泉。
这山谷又远在荒山、与世隔绝,更是绝佳的修炼场所。
所以,妖物要把整个山谷都控制住。
可它又不能把这里的人都杀光。
因为妖法修为也要阴阳相辅,阴气源头有了,阳气的源头也不能少。
而活人的身躯,正是这世间最好的阳气来源。所以,它必须留着这些村民,在他们不知情情的情况下,控制山谷。
于是,它马上找了谷里的一个女子身躯,作为自己寄身的躯壳。
然后再把这谷里主事的人,也就是徐望贤徐里正,和他的两个得力手下,曹庸和知翠,都控制住。
这三人身上被种了妖法,只能唯命是从,昧着良心做事。
除此之外,其余的村民一概不惊动,留着做吸取阳气的来源。
要是有人问起高昌使团和徐继贤的去向,妖物早就编好说辞,再通过徐望贤的口说出去,村民们自然也就信了。”
少年一边说着,徐柳氏一边咯咯地笑。
“可这还不稳妥。
因为,谷里的事虽然解决了,可谷外还有人惦记着呢。
高昌使团没找着,派来的衙役又一个没回来,那上邽衙门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这妖物当然也不蠢。
早在蛇齿隘的时候,它就想到了这一层。
所以,它才故意留下了那个捕头不杀。
它运用妖术,把捕头弄得疯疯癫癫、产生幻觉,觉得自己好像被个吃人的鬼怪追着,然后再把他放到外头去。
这捕头一出到谷外,就到处疯喊,什么别追我,鬼怪吃人之类。
这一喊,再加上这么多人都一去不返,这谷外的人,哪个不是吓破了胆?
谁还敢再进来?
好吧。
就算有些个不怕死的,还是要闯进来。
有了‘食人谷’流言的铺垫,妖物只需要把进来的人,一个个都暗地里做掉。
这一来二去的,就不会再有人来送死了。
后来,第二批进谷的衙役,不就是这样不见了的么?
于是,从此往后。
这妖物就可以坐拥宝地、高枕无忧,一面吸纳谷里的阴气,一面吸取村民身上的阳气。
阴阳交合,修炼它的妖门大道,只等来日成了魔,就可以翻天覆地、为所欲为了。
精彩。
真是个精彩绝伦的妙计啊……”
徐柳氏一笑而出。
“难得寒哥哥你还夸了人家一回,奴家真是太欢喜了。”
“欢喜?”
少年道,“你这妙计的背后,是数十上百条人命,是这谷里的乡亲们,数十年辛劳的生计一朝尽毁。
如此草菅人命、蛇蝎心肠,你还欢喜得出来?”
半空中,徐柳氏笑得花枝招展:
“寒哥哥,你确是个世间少见的奇男子,可毕竟还是太嫩了些。
不然,你也不用别人提醒,才想到那紫斑是吻痕了。
依奴家看,你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