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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去逆水行舟

天师奇唐 澄云生 10238 2024-01-26 19:54

  陇山以南、渭水之滨,清凉江风里,走来两个年轻身影。

  “仙人,你……”

  “八百遍了姑娘,我不是仙人。”

  “那叫你‘天师’。”

  “这听起来不错。”

  “赵天师,你老人家……”

  “请叫我赵寒。”

  “我不管你叫什么,总之你答应了我,就一定要去帮我捉鬼,不许抵赖……”

  “你说,你父亲是上邽县县尉,洛元堂?”少年问。

  少女一愕,点点头。

  “在你父亲查案的期间,你曾无意中听他说过,这桩人头案子太离奇了,绝对不是人能够做下的?”

  “是。”

  “后来,你父亲被削官回了家。

  一天夜里,他在县令吴晋的私宅里被人发现,身边,就躺着吴晋的无头尸首。

  于是,他们就说你父亲杀了吴晋,是整桩案子的嫌犯,把他抓到了县衙里去。

  可你坚信父亲所说,这案子就是鬼怪做的,你父亲是被人冤枉的。

  所以你就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来找法师捉鬼,救父亲脱罪?”

  “没错。爹爹他刚直仗义,从来只有帮人救人,绝不可能乱杀人。”

  “你父亲和那个吴县令,有没有什么私仇旧怨?”

  “从没听说过。”

  “是这样。”

  赵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专吃人头的鬼……

  《灵鬼琐闻》里倒是说过,两百年前,拓跋魏朝的时候。

  有个发酒疯的小官,骑马把一个小贩几岁的儿子撞死了,事后却没有受到半点责罚。

  那小贩出身低微,上告无门。

  他一怒之下,夜里闯进那小官家,杀光了一家七口,连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

  唯独那小官刚好没在,躲过一劫。

  后来,小贩被小官带人逮着。

  小官恼羞成怒,一刀小贩的头砍下、剁成肉泥,让他死而不得全尸。

  小贩死后,怨气盈积不去,化成厉鬼、专吃世人之头,以泄世道不公的怨气,弥补他死后无头的缺憾。

  这阵子,你们上邽城里,有没有什么犯了大案的犯人,被砍头的?”

  “没有。这样的斩首都是要示众的,过去好几年都没有过了,我说赵天……”

  “天什么?”

  “赵寒,成了吧?”

  “羽儿你好。”

  “你也好。你问也问过了,咱们赶紧回上邽捉鬼去。”

  “好啊,山路走腻了,走走水路?”

  前方,清风吹拂,两面高山交夹之下,一条大河呼啸而去。

  这就是那条,横贯陇右、直通长安的河流,渭水。

  坐船溯水西上,是一条比较快的回家路途。

  两人走到江边。

  河面很宽,江中浊浪涌动,江边有个小小的渡口,很破旧,看不见一条船。

  “这渡口好像丢荒了,不会有船了。咱们往上游走走看看。”洛羽儿道。

  “嗯,你去看,我躺会。”

  说完,少年靠在块石头上,闭眼打起盹来。

  “这家伙……”

  少女翻了个白眼,正想走去,江面上飘来了一个物事。

  “船,有船来了!”

  洛羽儿扬手打着招呼。

  不一阵,一条大船靠在了渡口。

  “这好像是条货船,”洛羽儿道,“他们不会不载客的吧?”

  “不会。”

  少年突然睁眼说话,差点吓了洛羽儿一跳。

  “为什么?”

  “因为他们已经载了客。”

  “你俩什么人?!”

  船头,冒出了许多身着船夫服饰的汉子,个个身材健壮、神色严峻,手里拿着刀枪。

  当前是一个年轻壮实的船工,喊着话。

  “好人。”

  赵寒走到岸边,打着招呼:

  “只坐船,不劫道的好人。”

  这话,正好说中了壮实船工的心中所想。

  他打量着少年和少女。

  “我谅你们也不敢。这段河里,哪个贼人的招子瞎了,不认识我们‘龙脊帮’的旗子?”

  他把兵器一指船头,三角黄旗迎风招展,旗上,蛟龙怒吼朝天。

  渭水横贯八百里秦川,每月漕运往来,成百上千。

  为了保护道上周全,沿岸各地的商客,都习惯把货品交给船帮护送。这“龙脊帮”,正是渭水为首的几大船帮之一。

  “船大哥,“少年道,“我们要到秦州的上邽城去,捎一程呗。”

  壮实船工想了想,回头向一个老船夫道:

  “谭伯您看?”

  老船夫满脸皱褶,望着赵寒二人:

  “小郎君、小娘子,这个渡口好多年没人用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俩从陇山下来的,”洛羽儿指着少年,“他带的路。”

  “哦。”

  又打量两人一阵子,老船夫才道:

  “这河千八百里的,就属这一段最荒了,时不时会有水贼出没。咱帮人运着货物,道上见了生人,按规矩都得问问。

  二位别怪罪。

  不过也是怪了。

  平日里过这段,几十里的岸头都瞧不见个人影的。今儿居然一拨拨的,有这么多的人要搭船。”

  洛羽儿一奇:

  “怎么除了我们,老伯您还载了别的客人?”

  “前头也有个丢荒的渡口,已经上来好几位了。好了,你俩也上来吧。”

  “多谢老伯。”

  赵寒朝少女一眨眼,走了上去。

  船头,从手持刀枪的船工中间走过,洛羽儿低声问:

  “赵寒,你是怎么知道,这条船还载了别的客人的?”

  “船身外头、靠近水面的地方,有条吃水的白线,瞧见了没?”

  “没有啊。”

  “没有就对了。”

  “……”

  “河道走货都有时限,货船为了按时运达,通常会在船身上划一道吃水线。

  载货后,吃水位刚刚不越过那条线,这样货装得多,船也还能走得比较快。

  可这船连吃水线的边角都瞧不见了,船头上客口子的栏杆上,还有刚被很多人踩过的痕迹。

  懂?”

  洛羽儿看着那栏杆上的脚印,又看着少年,有一丝惊喜。

  二人走入船舱。

  舱内宽敞,堆着不少木箱货物,日光从两头透入。船工们放下手里的兵器,开始各忙各活。

  除了船工之外,舱里头,还有几个不一样的人。

  舱内中央,站着四个身躯。

  前三个清一色的挑夫装扮,一高一矮一壮,低头看着地面,一声不吭。每人背上还有个长长的布条,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还有个年轻汉子,站在后面。

  他身高体硕、眼神锐利,一身灰色劲装,腰间悬着个长鞘。

  这几个人站成半圆,守着一张木椅。

  椅子上,一个幞头长衫、面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在闭目养神。

  舱尾角落处,还有个孤独的身影斜靠在墙壁上,光线阴暗,看不清楚面目。

  赵寒与洛羽儿正看着,那名灰衣汉子一眼瞧见,两道精光从眼里射了过来:

  “看什么看?转过去!”

  “石远。”

  一把厚重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那个坐着、闭着眼的长衫中年人:

  “同舟共济,当以礼相待。还不给人赔个不是?”

  “是。”

  灰衣汉子向赵寒两人一抱拳:

  “得罪!”

  声音洪亮,毫不拖泥带水。

  洛羽儿见这人这么豪爽,也一点没生气,向灰衣汉子拱了拱手。

  “兄台,”赵寒道,“你们坐船西上,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营生?”

  灰衣汉子没料到这少年上来就这么问,一点也不怕生,一时没回答。

  “呵呵。”

  长衫中年人缓缓打开双眼,“去秦州上邽县,走些买卖。”

  “你们也去上邽?”洛羽儿问道。

  长衫中年人看了眼明眸俊美的少女,淡笑道:

  “小娘子,我看你二人男女同行、过从紧密,怕不是,一对新婚燕尔的佳人?”

  洛羽儿脸上起了些红晕,“不是不是,先生您别误会,我俩刚认识不久的。”

  赵寒却毫不介意,打量了下那三名背着布条的挑夫:

  “先生,您做的这是大买卖啊。”

  “小郎君说笑了,小本买卖,养家糊口而已。”

  小本买卖?

  这要真是个小本买卖,小寒爷我今儿也算眼瞎了。

  “幸会。”

  赵寒道,“羽儿,咱别打扰人家清净了,走,看风景去。”

  洛羽儿跟着少年走开。

  见二人走开,灰衣汉子低声道:“先生,您不是说过,此行不宜声张……”

  长衫中年人微一抬手。

  他看了眼远处的少年背影:

  “既来之,则安之。”

  “是。”

  灰衣汉子答应一声,挺立不言。

  此时,船头,谭伯一声高呼:

  “风大,起河!”

  “喔嚯嘿哟!”

  雄壮的汉子声音传出,船工们把舟橹一摆,货船撑离渡口,顺河往西而去。

  渭水这一段北依陇岳、南临秦岭,越走河面越窄、水流越是湍急,货船逆流而行,很是吃力。

  赵寒站在船头眺望两岸,神情轻松。

  “老伯,”洛羽儿见谭伯划船划得辛苦,就道,“我来给您搭把手。”

  谭伯抹抹汗,笑道:

  “这些粗活都是使蛮力的,你一个女子人家,就别累着了。”

  “不累。”

  洛羽儿抄起长橹一摇,那橹顿时转得飞快,船身渐渐走得快了起来。

  谭伯和船工都瞪大了眼:“小娘子,你怎么那么大的劲儿?”

  “我爹爹从小教我练武,练了点手劲。”

  “这么美貌的小娘子还练武啊,了不得,真了不得……”

  船工们纷纷夸着。

  “果然练过。”少年认真点着头。

  “赵寒,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也过来帮忙吧。”

  “突然很困……”

  少年一溜烟,跑回船舱去了。

  “这家伙……”

  舟船越行越快,过了好一阵子,河道又再变宽,渐渐现出一个开阔的河面来。

  “到鬼哭峡了。”谭伯道。

  洛羽儿道,“这名字好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谭伯抬头望着,沟壑丛生的脸上,透出了一丝恐惧。

  前方,两岸的崇山峻岭高耸入云,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峡谷,其中雾气缭绕,有如幻境。

  “小娘子,”老人的声音沉重,“这峡谷里的水流虽然慢了,但是暗礁很多,长年又都这么起雾,蒙蒙混混的。

  所以,有些个不熟水道的船,就触礁沉在了里头,船上的人就都没了。

  这么些年下来,渐渐的,走船过这里,就能听到些惨哭声,可又找不着人。

  所以大家伙都说,就是那些人死得不甘心,变成了鬼,在哭着喊冤那……”

  苍老的声音中带着敬畏,传到少女耳内,也透入了船舱里头。

  木椅上,长衫中年人望着舱外的迷雾峡谷,目光淡淡。

  舱尾,那个孤独身影斜靠着,似乎从来没有挪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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