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长政的军队从金海出发,一路经过昌原、昌宁,拐向北边去了,却对西边的晋州不理不睬。当然,如果他知道晋州还有一支高达万人的高丽大军在旁边当观众的话,他就不会如此大意了。
前几天,五岛纯玄的几百“大军”在金海、昌原如龙卷风一样的掠过,不仅吓跑了金海府使徐元礼,还顺带吓跑了手握万人大军的全罗道巡察使李洸。李洸退回晋州后,听金海郡守李惟俭的报告,说是又有几万倭军在釜山登陆了,吓得立马决定要回全罗道的老巢去。却不知他是被徐元礼和李惟俭给误导了,而通报这个军情的自然是秦川。
李惟俭被秦川从昌原牢房救出来后,扔到后队由崔成焕和老朴看着,却没人理睬他,他最后也懒得闹了,找了个拉粮食的大车一屁股躺上去假寐起来,他知道,这个秦川在有意识的回避他。于是他静下心来,开始偷偷打量和揣摩这支不伦不类的队伍。
首先他在自己所在的后队,发现了一大伙倭寇,不过好像是被当民夫在用的,估计就是秦川说的那些俘虏吧,但有个倭寇却配着刀在队中自由自在的活动,让他很吃惊。他找人一问,这倭寇居然还是个军官,几天前才被秦川亲自俘虏的,投降了秦川,在拿下昌原城时还立下了功,现在成了俘虏队的头目。
然后李惟俭又吃惊的注意到后队居然拥有几十条火枪,要知道高丽大将的亲兵队都没有几杆火枪,他想,这些火枪也应该是秦川在前几次战斗中缴获的,既然押运粮草的后队都有这么多火枪,那么这支队伍的火枪应该比较多,看来秦川说的三战三捷还真不是吹牛。
另外,他发现后队的人员非常复杂,有穿高丽士兵号服的,其中有些胸前有“水”字的应该是水兵,还有一些穿衙役服的,以及一般的百姓,甚至还有几个带着小孩的女人!这哪是什么正规的军队,完全就是一伙逃难的溃兵和难民。
最后,令他震惊的是,这个队伍中,所有人见了上司居然都不下跪,他看见士兵们找那两个明显是头目的老家伙请示汇报时,都是拿右拳锤击胸膛,还有次,他远远看见秦川来后队,那两老头和士兵们对秦川也都是如此怪异的行礼。
李惟俭准确的得出了结论,这支所谓的“义”字营,就是在逃跑途中凑起来的溃兵和难民,而且没有一个将领和军官来领导他们,于是这个自称是釜山军“游击”的秦川就成了他们的头,估计这家伙也只是郑拨手下的一个大头兵,连官服都没有,就只能一直穿着倭寇的盔甲。于是李大人就眯起眼睛开始盘算起秦川和他的小队伍来。
队伍前头,秦川派出的骑兵追上了前面一股骑马的高丽侦骑,因为秦川的人穿着倭兵的具足,两边还差点打了起来。这股高丽军的侦骑跟着秦川的骑兵过来一看,小小的吃了一惊,因为秦川的士兵很多都穿着倭并的具足,还拿着火铳。为首的侦骑头目的态度一下子就矮了半截,他见了身着倭军武士盔甲的秦川,虽然没有下跪,还是恭恭敬敬的鞠躬作揖问道:“敢问大人是何部官军?”
“你又是哪部的?”秦川反过来问他。
“职下是全罗道巡查使李大人麾下侦骑。”
“李大人呢?”
“就在前面不远处,大人可否跟职下去晋见李大人?”
秦川却不想去,他怕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他的这股小队伍,很有可能会被那个李大人一口吞下,毕竟他没有任何正式的官职在身,李大人甚至还可以以假冒官佐之罪将他拿下。但他又必须获得这支朝廷大军的庇护,更需要获得朝廷的承认。
于是秦川就想到了他从昌原大牢里面捞出来的李惟俭大人。
此时的李惟俭大人正躺在粮车上望着天,毫无朝廷四品高官的风度,不过他的眼角还是瞥见了从天空的底下走过来的秦川。
“李大人一路辛苦了,恕末将照顾不周。”秦川老老实实给李惟俭作了个揖。
李惟俭一翻身坐了起来,却没下车,耷拉着两腿,继续坐在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川,说道:“哪里,秦游击招待很是周到,下官哪有抱怨之理,再说下官也是蒙秦游击搭救之恩,才得以脱离倭寇毒手,下官感激不尽啊!”
就你这鬼样子还感激不尽,要不是有求于你,老子一爪把你龟儿子拽下来!秦川心里不忿,口中却是恭敬无比:“恕前两日末将不清楚李大人身份,多有得罪,末将说过,一旦得晓大人身份,必将登门谢罪,这不提前来谢罪了吗?”跟着秦川又对着李惟俭作了个揖。
李惟俭嘴角一翘,这里距离晋州还远,多半这秦川碰到高丽大军了,要露馅了,这才找他来帮忙掩饰来了。不过自己好像也正需要这个假冒的“游击”和他手下的兵,摆一下谱可以了,不能再拽下去了,撕破脸皮对大家都没好处,于是他跳下车来,笑吟吟的扶起了秦川,说道:“秦游击不要过于自责,不知者不为过嘛。怎么,队伍这么快就到晋州地面了,我好像记得路途还遥远吧。”
你个老龟儿子还继续在拽,不过老子还真不能得罪了你,算了,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于是秦川诚恳的对李惟俭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里确实还未到晋州,只是前面追上了全罗道巡查使李大人的大军,末将身份低微,不好见巡察使大人,大人你看这……”
李惟俭左右看了看,发现旁边的人都在看他俩,就对秦川说道:“这里人多不太好说话,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详细再谈。”
“还是李大人考虑周全。”秦川转身对小顺喊道:“你去通知前面的金队正,让他停下来,全队歇息。”又对姜二道:“你带几个人跟我来。”
“李大人这边请。”秦川把李惟俭带到路旁坡上的一处树林之中,姜二则带人四散分开,阻止旁人靠拢。
李惟俭盯住秦川的眼睛,半响才说:“秦游击,假冒朝廷官佐可是杀头之罪啊。”
秦川也不避开李惟俭的直视,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些朝廷官员将佐死的死,逃的逃,扔下百姓任由倭寇屠杀凌辱,我秦川虽一匹夫,却敢以八尺之身挡虎狼之倭寇,并三破倭寇,朝廷若治我,恐难以服众,更会伤全国义士之心。”
“说得好,若朝廷开罪于你,老夫第一个不服,众军皆败,独你以残破之溃军,屡破倭寇,此功莫大焉。老夫说过,会据实奏报朝廷,为你请功。全罗道李大人那里,老夫自会替你说明。”
“不过某家担心巡察使李大人那里会兼并与我,而且李大人不东进救援釜山东莱,反而向西而退,这位李大人,怕是……”
“巡察使大人虽行事谨慎,但为人胸襟尚宽,麾下多有才干之人,秦义士不必担忧,老夫自会替你报功,想必那李大人也会慧眼识珠,重用于你。”
“某家非此意也,说实话吧,某家和手下兄弟不愿再听令于那些将领官佐了,在釜山、在东莱,主将大人虽然忠勇,但下面将佐多为贪生怕死之辈,且很多官佐竟然不知兵事,害得不少兄弟白白丧失了性命。反而这些天,没有那些官佐的统领,我等居然屡败倭寇,而且自家兄弟损伤也非常轻。兄弟们故而推举某家自成一营,号为‘义’字营,就是不想再受朝廷那些无能之人的统领。”
“如此啊……”李惟俭捻着胡须沉吟起来,秦川现在翻出了底牌,就是想自成一军,不想被人兼并,但他秦川就这点人马也敢拿出来叫板吗?不过想起了秦川缴获的倭寇武器和俘获的战俘,李惟俭觉得秦川还是有这个底气的。
帮秦川并不难,朝廷只要遇到祸事,都是会下诏让民间自组义军的,这次倭寇闹这么大,朝廷百分百会号召民间成立义军的。朝廷只须给个空头的名号,一不管发饷,二不管粮草,三不管提供武器装备,四不管抚恤,义军所得只能依靠战场斩获首级来找朝廷兑赏,或是收捡战利品变卖。不过秦川这个大头兵现在是肯定不知道朝廷的这个政策的,他李惟俭完全可以利用这个信息的不对等来卖个顺水人情,只是要卖个什么价钱呢?
李惟俭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他还价了:“秦义士,你之所虑,老夫也有同感吶,想当初老夫也是想死守金海来着,却不曾想遭同僚抛弃,以致丧城失地,有负君恩。你之所请,老夫在巡察使大人面前定会为你进言,相信问题不大。但老夫也有一事想请秦义士帮忙,不知可否?”
老家伙要还价了,只要不高,应了他便是,秦川继续以十二分诚恳的态度问道:“李大人见外了,有什么秦某能帮上的,在所不辞!”
“是这样的,老夫为金海郡守,已经弃了金海城,实为朝廷罪臣,不能再弃了庆尚道,退避全罗道,如此老夫就彻底辜负大王君恩,自觉不能再苟活于世了!”
“大人何必苛责自己,大人现在手中无一兵一卒,如何守得了偌大的庆尚道?”
“秦义士不是有数百敢战之兵吗?”
这老狗日的,原来鬼主意打在老子头上,想玩白手套啊!你又不是什么二世祖、太子党,一个小小的县处级干部,也想玩白手套?看老子怎样收拾你。于是秦川越发的恭敬诚恳,说道:“大人耿耿忠心,秦某万分佩服,秦某愿舍身陪大人一起,驱逐倭寇,收服河山。这样,秦某这就发令,全军立即转回昌原,死守昌原,以全大人拳拳报国之心!”
哼,这支队伍就是打烂了,也不给你!秦川暗暗发誓。
小样的,想掀桌子啊!当初喊你守城你不守,现在想起回去了,唬谁?李惟俭心里不屑,口中却说道:“秦义士有舍身为国之心,老夫深感欣慰。但昌原距离釜山太近,一旦倭寇大举来犯,秦义士白白送了手下兄弟们的性命,老夫的意思是随巡察使大人的大军回晋州去,李洸是全罗道的巡察使,不是庆尚道的巡察使,见不能救釜山,他自会回全罗道去,秦义士就可据守晋州,保我庆尚道西面这最后的一城。如倭寇大军西犯,秦义士守亦可、不守亦可,老夫是不会再走的了!”
老家伙还真是个忠臣吶,对忠臣就不要再玩这些拐弯抹角的把戏了,于是秦川就开口请李惟俭出马去替他争取去了:“李大人忠心报国,秦某佩服,秦某愿在李大人麾下奋勇抗敌,烦请李大人为秦某争取一二,秦某誓将护得李大人和晋州百姓之安康。”
“老夫自会替秦义士讨得义军旗号,不过此时还需老夫之上司,金海府使徐元礼大人首肯,估计徐大人应在巡察使大人军中,你暂且率队尾随大军,等候老夫消息。”
“烦劳老大人了。”秦川恭恭敬敬给李惟俭行了个大礼。
秦川哪里知道自己被李惟俭给忽悠了,朝廷此时还巴不得下面有人能出头召集义军抗倭,反正又不需要朝廷掏钱,给个名头也就是一张纸的成本,逢此大难,朝廷里空白的任命状多的是,就等着签名盖章呢。而以秦川这几天所立之功,立马可以获得朝廷的重视和奖励,冒充个军官算哪门子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