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川带队赶到苏山驿附近时,时辰已到酉时,他跟着接应的士兵来到一座山岗之后,看见大队人马都在这里歇息,几个队正也在,看见秦川来了,还多带了这么多人,不禁又些惊奇。
秦川大致说了下这些新来的人的来历,就和队正们一起把人分了,把兵丁合入各个战队,这样每个队就有近五十人了,伤员、平民和妇孺则并入后队。现在,秦川手里就有近四百人了,其中一半的人有自己的武器,丢了武器的另一半人,则砍根竹子削尖了当作竹枪。
秦川集合了队伍,站到队伍前的一个土坎之上,看着下面注视着他的几百号高丽汉子,这是秦川改变自身命运的本钱和底气,当然他也会带给他们改变各自命运的机遇,这个过程中肯定会有很多人倒下,包括秦川自己。但人在这个乱世中,谁又能保证自己肯定能够活到明天呢?抱成团,大家一起拼一拼,没准真能拼出个明天来。做事在人,成事在天,人死鸟朝天,活着就是赚了,如果侥幸发达了,那就是中大奖了。
秦川让人弄了杆长长的竹竿,扎上一块白色的长方形布襟,他就在队列之前,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布襟之上用自己的血写上一个大大的“义”字。他把这杆草草制作的旗帜高高的扬起,大声说道:“天降大义于世间,然奸臣祸国,致倭寇入侵,国家蒙难,百姓遭殃。我等虽为草芥,见识浅薄,然寸草能遮丈风,故欲以血肉之躯,对抗强暴,以拯社稷,申大义于天下。自今日起,我部号为‘义’字军,上报朝廷,下救黎民,外逐倭寇,内扶社稷。黄天在上,见我等赤心!”
这一天是万历二十年(壬辰年,西历1592年)四月十五,在战争爆发的四天后,秦川的“义”字军拉起了杆子,这是名副其实的“揭竿而起”。
秦川的成军宣言,如果让有心人听到,一定会认为他包藏祸心,“奸臣祸国”,谁是奸臣? “内扶社稷”,你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草头军想干的?不过听他讲话的军士们,基本都是文盲,头领说的,自然是对的,大家跟着响应就得了。个别能识得几个字的小军头和士兵,倒是模模糊糊听出了个大概意思,但又有谁敢站出来指证呢?他们还得指望秦川给他们带条活路出来呢。
山头的草丛中,秦川和几位队长仔细地观察着山脚下的苏山驿,苏山驿位于一条山谷之中的平地上,大道由东南斜向西北,有围墙的驿站在大道尽头,驿站内有人在出没,沿着大道的两侧都是一些民房,街上却没有人影。苏山驿距离西边的洛东江不远,去密阳的大道过了苏山驿就是一直沿着江边延伸的了。秦川现在已经知道他搞错了一件事,苏山驿其实离东边的梁山镇最近,过了苏山驿往右边分路就是去梁山的,于是他又赶紧派出几个人往梁山那边去设立警戒哨。
现在苏山驿东、南、北都是倭军,只有西边洛东江那边应该没有倭军,此时他并不知道,一支倭军的偏师已经向西边的昌原进发了,现在秦川和他的小队伍,已经深陷日军的包围圈之中了。打完苏山驿之后,秦川的计划是把队伍拉到洛东江西边的昌原去,然后投奔全罗道。而现在虽值春夏之交,但据众人说这几年寒冬都异常持久,结果洛东江在这一带还是枯水期,江水不深,找个浅滩过江,应该不是很难。
倭军的辎重队是快黄昏时才到的苏山驿,秦川注意到停驻在苏山驿的这支倭军辎重队,并没有部署什么防御措施,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显然倭军没有打算在此过夜,他们既没有挖掘壕沟、设置栅栏,也没有把大车串联起来组成防御墙,而是沿着大道停放一溜,甚至两侧山头也没有放哨兵。同时,大部分的倭兵也分散钻进了路旁的各处民房中去。不久,那些民房的烟囱都升起了炊烟,驿站上空也升起了炊烟。至于高丽的民夫,由一些倭军的杂兵看守着,先是喂食拉车的牛马,后又被驱赶着聚成一堆,坐在地上吃各人带的干粮,只有十来个倭军杂兵在周围看押着他们。
“看来他们是不会在苏山驿过夜了,我们的计划得变了,要提早行动,走,回去再斟酌一下。”秦川说道。
几人悄悄的爬下了山坡,山坡后面,几百条汉子正坐在地上歇息,等候命令。
苏山驿站内,稻田利吉正躺在床上养神,在马上骑了大半天的马了,屁股和大腿早就酸痛麻木了,晚上还要赶夜路,他必须恢复一下。他没脱盔甲,只是让侍从把背旗取下来。他现在腹中也颇感饥饿,又不想吃冷饭团子,就等着伙夫把那个高丽商人送的母鸡煮熟,好大快朵颐。
躺着躺着,稻田的眼睛开始打起架来,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音闹了起来,还有人在大声喊叫,稻田条件反射似的跃起身,抓起刀鞘,冲到房外,看见围墙外昏暗的天空下,有火光在闪耀,同时各方都传来叫喊声。
一个士兵冲进门来,冲着稻田喊道:“大人!有敌袭!”然后,一柄飞叉从他背后透胸而出,跟着一伙高丽士兵冲了进来,迎头两杆竹枪投射过来,稻田猛的闪过,然后迅速拔出刀,嘶吼着,带着院内的几名倭兵上前拼死抵抗。
秦川跟着兵士进了驿站,姜姓猎户兄弟的老大从那个倭兵背上抽出了自己的猎叉,和自己的弟弟以及梁桂一起遮护在秦川左右。院中已经倒下了两名高丽兵士和三名倭兵,剩下的五名倭兵已被围住,他们背靠背的围成个圈进行着拼死的抵抗,其中一个就是那个骑马的武士。
这次袭击,秦川和队正们策划的非常细致。他们首先摸掉了大道两头的几个倭军哨兵,那些哨兵非常大意,都在自顾自的吃冷饭团子,根本就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摸上来了。然后军士们伏下身子,趁着昏暗的天色掩护,从一处凹地摸进了苏山驿,再分成十来人的一组,每组对付一幢有倭军的房屋。一队队长金永成负责解决看守高丽民夫的十几个倭军杂兵,解救那一百多个高丽民夫,并把他们也发动起来。秦川自己则带人径直去苏山驿站,对付里面的那个倭军武士。
队伍的潜入比较顺利,倭军接连大胜,再加上此处早成后方,因此戒备心全无,一些倭军兵士居然还把武器架在房外,人进屋中去吃饭歇息去了。
战斗突然就打响了,也许是被某个倭军士兵发现了,也许是某个高丽士兵紧张过度了,总之整个苏山驿瞬间就成了一个沸腾的大锅。高丽士兵们点燃了手中的火把,扔到房顶和屋中,然后再用长矛和竹枪刺杀冲出房门的倭军士兵,有的倭军士兵头脑比较灵光,从窗户翻了出来,但由于大都没有长兵器,只能用短刀来和几倍于己的、拿着长矛或是长竹枪的高丽军士搏杀。
与此同时,在苏山驿东侧的山头上,也点燃了许多的火把,老朴和崔成焕带领后队的人,一人举着几个火把在山头上来回乱跑乱喊,让倭军兵士以为外面还有大批的高丽军队。
金永成带着人,顺着大道直冲看守高丽民夫的那些倭军杂兵,不曾想那十来个倭军杂兵一声喊,居然扭头就四散跑开了。
金永成冲到那些民夫面前,大声喊道:“我乃官军,尔等速速跟我来杀倭寇,但敢逃者,与倭寇同处!”
这些民夫还在懵懵懂懂,士兵们过去,推推攘攘把他们驱赶起来,金永成说道:“你们跟在我们后面跑,大声呐喊,声音越大越好!”
民夫们还在发愣,一个士兵拿枪杆一抽:“快喊!杀倭寇!”
于是所有民夫都忙不迭时的跟着大喊起来:“杀倭寇啊――”
金永成说道:“好,跟着我们,只管大声喊叫,不要乱跑,免得倭寇把你们杀了。”
于是这股人流就顺着大道一路奔下去,金永成沿途分派士兵去增援还在厮杀的房屋,而杀完了倭军的士兵随着他继续朝前冲,民夫们则跟在后面只管呐喊。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战中,倭军的杀手锏――铁炮,根本就发挥不出作用来,高丽人几乎立即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哪还有功夫去填火药、枪子,再点火引线,只能抽出随身携带的倭刀来抵抗。其余的足轻也是措手不及,很多人的长兵器还都放在了屋外,结果也只能挥舞短刀来和高丽兵的长兵器对抗。
而倭军的那些杂兵,他们更习惯于在武士老爷的指挥及正兵的督促下作战,没有武士老爷做他们的主心骨,没有正兵压阵,他们根本就没有多大的战意,再加上两边山头上许多火把晃动,四周还都是高丽人的喊声,他们心里更是发慌。不久,这些杂兵就首先放弃了抵抗,纷纷朝着两边的大路上逃跑了,因为大道两头,秦川故意没安排疑兵,就是为了让倭军兵士不至于拼命。剩下还在顽抗的正兵,眼见得众人都在逃跑,于是也瞅空子跑了。
驿站内,只剩下稻田一个人了,伙夫和两个兵士很快就被戳死了,侍从也被两柄交叉飞来的猎叉扎透了胸膛,现在稻田的长刀已经被打落了,手中只剩下短短的肋差,十几杆长矛和几杆竹枪一起围住了他,这是高丽士兵有意识的为秦川留下了他,大将的首级只能大将来取。
稻田绝望了,没想到来高丽的第一战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没有两军阵前酣畅的耀武,没有令全军侧目的功勋,只有冰冷的死亡。他想起了家乡的妻子和幼子,他不知道自己死后她母子俩的下场如何,他又想起了那些鼻孔高高朝上的家臣们,正是他们害他落到现在这地步的,否则他跟在大村喜前身边,又怎会被高丽人在这犄角旮旯给围住呢?还有大村喜前这个二世祖,根本就没把替他家卖了两条命的稻田家看在眼里,不仅一百石高(约三千公斤大米)的年俸几年不长,还全当他是透明人,让他空怀一身武艺无所施展。
他还非常年轻,他不甘心,然后他瞥见一个身材较高的高丽人站到了他对面,虽然也穿着士兵的号服,拿杆士兵用的长矛,但左右却都有人在护着,他知道这就是高丽军的大将,而他就是高丽士兵们专门留下来供那大将斩首的。他想伸手去捡地上的一把长刀,却被两杆长矛逼了回来,他狂躁的叫喊起来,比划着短小的肋差,向那高丽大将发出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