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军营大门外的空场中搭起了一个木头台子,按照秦川的要求,三面都拉起了帷幕,只留一面空。老崔他们以为是秦川怕夜风,实际上秦川是想弄出舞台效应,使声音能够更洪亮,传得更远。空着这边的顶上拉起了横幅,上书“抗战必胜 倭寇必败”八字。
一些孩童在台子上跳上跳下,玩打仗游戏,其中就有尹佳慧的弟弟,另外的孩童大都是东门外难民营地中的小孩,他们现在经常跑军营里面来玩,守门的士兵也不管他们,有的士兵还拿东西给他们吃。每当官兵们在操练时,这些孩童也会有模有样在旁边学,孩子的头儿,就是尹佳慧的弟弟。他仗着士兵们的撑腰,狠狠的教训了难民小孩中几个大的孩童,然后所有孩子都成了他的属下了,他还经常带些吃食给大家分,于是他的领导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晚饭后,参会的人陆续来了,首先是得到通知的小组长们和那些即将要下乡的士兵,大家在台前席地而坐,一边看小孩打闹,一边吹牛打屁。接着,更多的士兵也来了,他们虽然没被通知参加,但听说秦川要亲自讲课,于是都来当旁听生了,就连晚上给他们上识字课的几个老夫子也不上课,跑来凑人头了,后来,就连后队中的很多辅兵也来了。与此同时,看着这边人多,东门外的一些难民也跑过来看热闹,他们还以为这是要跳大神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环绕会场的火堆熊熊烧了起来,台子上也点起了几盏桐油灯,三面帷幕把光线一聚,使得台上显得异常明亮耀眼。不久,一伙兵从军营里出来,把台上的孩童驱赶了下来,一个孩童从台上跌倒在地,汪汪的大哭起来,然后一个妇女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先脱下孩子的裤子看了看,用手捏了两下屁股,发现没甚问题,就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喊你不要跑上去,就不听!”然后捏屁股的手将就扇起孩童的屁股来,于是这孩童的哭声就更大了,会场上的人却哈哈大笑起来。
一伙穿官袍的人从军营里走了出来,当先的是一个年轻的青袍官员,和另外一个年长的青袍官员有说有笑,并肩走在前面,这一行人中居然还有个年轻的女子,顿时吸引了大家目光。
这个年轻的青袍官看见一些士兵在台子的正下方摆放几张靠背椅,就喊道:“摆到旁边去,右边前头,不要摆在当中,挡住后面人。”
于是那几张椅子就摆到台前的右侧去了,人们看到那个年长的官员被引到最中间的椅子坐下,他右手旁边居然坐的是那个女子,左手方则是一个穿绿袍官服的胖子。人们窃窃私语起来:“那个女子是不是那官老爷的小妾,怎么小妾也能带出来见人了?”
“胡说,应该是老爷的大妇。”
“大妇有这么小的吗?怕是女儿吧。”
“你才胡说,哪个官家的女儿能带到这个场合来的,人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你们统统都是胡说八道,那是尹参谋,人家可是官,女官!”
“咦,我朝什么时候女人可以当官了?”
“嘘,小声,不要再乱说了,人家可是秦大人定下了的,再乱嚼舌根,小心挨黑打。”
“嘘……”
很快,这个话题就没人敢说了,大家都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看见秦川走上了台子。
秦川拿着稻田递给他的原始话筒,掂了一些,对着话筒口咳了声咳,于是全场都惊异的听到了秦大人喉咙里发出的怪响,大家都不禁对秦川手中那个奇形怪状的喇叭发生了兴趣。而秦川见台子上连个桌椅都没有,更没有给他沏上一杯茶,不觉有点郁闷,这个老崔,布置个会场居然把要讲话的领导给忽略了,回头要教教他。
秦川从怀中掏出几张纸,上面是他寥寥草草写的发言稿,是根据回忆某位伟人的持久论战仿写的,他看了两眼,拿起话筒,大声说道:“都给我安静了,本官要讲话了,哪个再说话,你上来讲!”却不曾想自己声音太大,再被这话筒一放大,他的耳朵都有点嗡嗡作响了。
下面的尹佳慧嗤的一笑,这秦川也太没个官样了,就不知道让人喊场,就像开堂喊“威武”一样,那自然就把下面人镇住了。
旁边李惟俭见尹佳慧发笑,说道:“他出身商贾,后又从军,虽读过些书,但士人礼节所知甚少,以后你要好生教导他,免得被人笑话,说成沐猴而冠。”
尹佳慧忙止住笑,恭敬地对李惟俭说道:“义父教谕得对,女儿知晓了,以后定会耐心教他,让他熟知上下礼仪。”
李惟俭看着尹佳慧,说道:“你和他有缘,你二人也情意相属,老夫自会撮合你们。此次他去勤王,让他派些人手,去王京打探你家消息。如果王京果如他所说,陷入倭寇,你家也音信杳无,老夫就越俎代庖,成全了你二人。”
尹佳慧站起来,给李惟俭行个礼:“多谢义父大人。”
“等他从北边回来,你就住到我那里去吧。”
“是,全听义父大人安排。”
“你且坐下,他秦川要讲话了。”
台上的秦川稍微看了下稿子,默记了一遍,然后开始了他的长编大论:
“同志们,哦,错了,将士们!本来很早就想和大家讲讲话,讲讲这如今的战事,讲讲如何平这倭乱,但一直没有空闲,过两天,我又要走了,今天就把大家召集起来,耽误大家一点睡觉的功夫,听我说叨说叨。有想睡觉的,也不要走,就当给本人扎个人气。”
下面的人都笑起来,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没听过秦川讲话,觉得这个秦大人还是满风趣的。
“今天主要讲两个问题,一是这仗我们能赢吗?二是我们怎样才能赢。
“首先,我们要搞懂这场战乱倒底是怎样发生。你们中大部分人估计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家乡,不会知道在我们的东边,大海对面,有个野蛮的国家,叫东瀛倭国,这个国家的人上上下下没有教化,但嗜血好斗。几年前,一个外号叫‘猴子’的倭寇武士,丰臣秀吉,篡夺了他主公的基业,统一了倭国。这个野心勃勃的‘猴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想着征服高丽和大明,成为像原来成吉思汗那样的‘天可汗’,于是在海对面招兵买马,大造战船,终于在前不久的四月十二,派军队跨海打过来了。由于我朝没有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釜山、东莱、金海等城池相继失陷,郑大人、尹大人、宋大人等,都壮烈殉国。本人是从釜山一路杀出来的,沿途看见倭寇穷凶极恶,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贫富官民,统统杀戮奴役,光在釜山,一个下午就屠杀了好几万人,砍下的人头在城外堆成了山!他们是要想彻底征服高丽,杀光我们,或者逼我们全当他们的奴隶。你们说,愿不愿意?”
“不愿意!”下面的人早已经不再嘻嘻哈哈了,全都严肃起来,在一些官兵的带动下,所有人都吼将起来。连平素老于世故李惟俭和李雍都被感染了,瞪着眼睛专心看着台上的秦川。这里的人,很多都是因为倭寇的入侵而家破人亡,背井离乡逃过来的,曾经的和平生活,被倭寇的铁蹄残忍的踏碎了。富裕者,几代人的家业一朝殆尽,贫穷者,更无糊口之资,还有那被倭寇残害了家人的,喊起来更是咬牙切齿。
尹佳慧也是两眼之中泪珠打转,她想起了曾经温暖安全的家,她那严厉而又慈祥的父亲,还有她沉溺于诗书的安宁生活,等待着哪天父亲把媒人领来,然后嫁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夫妻伉俪,白头到老。院中的梨花,窗前的海棠,廊下的画眉,架上的诗书,一切仿佛就是昨日之事。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早晨,出去一夜的父亲匆匆还家,遣散了奴仆,给了她一包碎银,要她牢牢记住汉城爷爷家的地址,还要她一定把弟弟带回汉城。然后父亲拿出破旧的男孩衣服让她换上,还在脸上涂上锅烟。父亲叮嘱她和弟弟在家中藏好,还把家里弄得像被人洗劫过一样,最后父亲让她和弟弟等他回来,如果城破后他还没回来,她就带着弟弟想法逃出城去,往东莱方向跑。
父亲再也没回来,晌午一过,城中大乱,外面倒处是乱跑的人群在嘶声叫喊,还有越来越近的枪声,她和弟弟躲进厨房的草堆里,相拥着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外面有人翻墙进来了,但说的是高丽话,她不敢出去,生怕是乱民暴徒。
再过了一阵,院门被人哐的砸开,她听见了奇怪的语言,知道这次是倭寇来了,抱住弟弟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那些倭寇先是跑进房中搜掠一通,临走时一个倭寇却跑进厨房来找吃的,看见草堆在微微颤抖,知道有人,于是她和弟弟就被发现了。
倭寇发现了她是女人,顿时发了疯,她弟弟冲上去保护她,被一脚踢翻,踩在地上。她拼命用手抓,用牙咬,但哪是强悍倭寇的对手,两个倭寇按住了她,她彻底绝望了,正准备咬断自己的舌头。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大喝,一声惨叫,身上的倭寇接着被踢飞了,一个高丽士兵迅猛地解决了压住她的两个倭寇,剩下那个倭寇则被一个年轻的高丽士兵用长矛桶穿,钉在门板上挣扎。
血泉上喷,人头落地,她的噩梦结束了,秦川也就此走进了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