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安政五年的攘夷人士
安政五年(1858年)八月底,直秀正式接掌箱馆奉行,管辖地横跨虾夷地和北虾夷两座大岛,由此也引来了一些攘夷人士到北地追随。
“人各有好尚,兰荪蕙之芳,众人之好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
这句话是说人各有志,对同一件事大家的看法不尽相同。
因此,虽然世人都知道,“鲁西亚不肯善罢甘休,北地迟早要发生第三次战斗”,因此明智的人都躲的远远地,但敢于火中取栗或者空手套白狼的,也还是有不少。
到当年的和历十一月初,“攘夷人士”的数目已经累积到二三十,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箱馆奉行崛直秀开始分批接见这些人。
其实两个多月来,对这些人,奉行所并不是完全不理。
新任的箱馆町奉行大久保利济、使番泽村惣之丞,两人曾经与这些人交涉过,但效果不佳,这些人就认准了直秀,非要见上他一面不可——据大久保、泽村两人反馈,这些人认为他俩给的条件“太差”,因此不满足。
见就见吧,现在箱馆都下了几次雪了,可这些人依旧死赖着不走,考虑到这些人北上不易并且还“耐心”等了两个多月,那接见一次也是应该。
这样做其实算不上稳妥,最起码在原箱馆奉行所的一系人马看来,直秀是幕府的远国奉行、大身旗本,岂是相见就能见到的。再说了,贵贱有别,如果参见之时,有人趁机提出一些不知进退的提议,那可就尴尬了。
果然,直秀被搞了个灰头土脸!
算起来,这些攘夷人士的来历相当复杂,有商人、武士、浪人不说,还有一些不知真假的所谓秘使。
商人来箱馆,是盯上翌年的商机——根据幕府与米人、兰国、英吉利、佛兰西的约定,自安政六年六月二日(1859年7月1日)起,长崎、神奈川、箱馆对外通商。
因此,有些消息灵通的商人便提前跑来布局。
而之所以打着攘夷这个名头,是因为听起来十分大义。
说起来,尽管西洋人几次抗议“攘夷”这个说法,但幕府对此却是暗地纵容的,甚至幕臣有时也公开提及攘夷,总之抓的不严,外紧内松不说,连阻止攘夷的法令也从没正式发布过。
因此,在与西洋诸国签署通商约定后,朝野上下,谈论此事益处的人不多,反倒是论及攘夷的人比比皆是,居然变成了风气。
再说了,在箱馆论及攘夷多半是针对鲁西亚,扶桑与鲁人之间还出于交战状态,那更是无所顾忌了。
本来,直秀还挺感兴趣的——他以为这商人攘夷肯定是捐钱捐物,这是好事来的。
可谁知道,见面之后,这些商人千篇一律地提议:
“南蛮人狡诈,兼之反复无常,通商后管理大为不易。依江户、大坂、京都之旧例,可设株仲间。如此,大人垂衣高拱而百业自兴。”
直秀一听就懂了,这是要求特许专买啊,所谓拦路抢劫、坐地分金的事业。
成立株仲间,说起来轻巧,其实里面藏着刀子呢!
天保十二年(1842年)、天保十三年,幕府两次下令解散株仲间,废除商业特权、促进流通,希望能由此缓和物价上涨。
但嘉永4年(1851年),幕府又重回老路,许可了株仲间的再次成立。
可嘉永七年(1854年),株仲间又被幕府下令解散。
这反反复复地折腾,不是为了好玩,而是因为其中牵扯到非常重大的利益:
株仲间由豪商组成,对货物进行专卖。
设立在重要城市的株仲间,实际上掌握了扶桑物产的流通。
豪商借此牟利,幕府、大名则以“运上金”(营业税)、“冥加金”(特许费)等名目从豪商身上获利。
其中,因为交通中枢和重要的港口大多位于幕府直辖地“御领”,因此,实际上株仲间成了幕府控制扶桑经济的手段。
但由于株仲间的豪商们经常操纵价格以谋取暴利,因此民愤很大,尤其是,各大名家也不甘心白白被盘剥,因此株仲间反复被解散。
龟儿子莫要害人!
直秀鼻子
都快气歪了,他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因此他绝不会趟这滩浑水。
另外,特许经营这种东西,后世的两个二百五强的例子历历在目,可瞎心了。就算幕府重新下令设立株仲间,直秀也绝不会同意在箱馆这么胡搞。
不过,有能力参与株仲间的豪商,往往实力庞大,而且,其后面还不一定站着谁,说不定就是哪位幕府大佬或强力大名。
难怪町奉行大久保要求自己亲自接见这些人,都是神仙啊,不能轻易得罪。
而这些商人估计是串通好了,后面还有一些共同要求,比如商船优先出入港口、码头区来了特许仓库、占个好铺面地点啥的,总之替奉行所把箱馆日后安排的明明白白地。
这些商人倒也不是不肯出血,基本上见面前呈上了一些珍贵的礼物,而且表示“株仲间成立后,自有报效”,但一旦直秀问及最近是否有大宗商品,这些人就顾左右而言他。
这它么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说不定,就算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这些商人也要等与鲁西亚的战事有了结果才肯下重注!估计现在,仅仅是投石问路加占位而已。
直秀不知道,这是看自己年轻没经历——1858年直秀三十三岁,还是欺负自己没背景,总之,这些秃鹫是盯上箱馆这块肥肉了。
估计换个旁人,也只能顺水推舟答应这些请求。
毕竟,此时的扶桑,是商人掌握了流通。因此,就算不答应这些人,也得笼络一批其他商人。
要不然,新官上任后物品流通不便,继而物价飞涨、民生艰难,那怎么站得住脚!而且,为了明年与鲁西亚的大战,还要储备物资,那就更离不开商人了。
难怪这些商人打着攘夷的旗号,想必这些人觉得是吃定自己了!
不过,白瞎了这份心思。
直秀的白主一系可不缺商人的支持:
内部,有从嘉永六年(1853年)就经营虾夷地的家乐屋、深耕北虾夷地的喜梅屋,甚至还有搭建全扶桑商路的四季屋;
外部,利八的纪伊国屋虽然经营重点不在北地,但粮食贸易一直持续;至于土佐、肥前、佐贺、萨摩等藩国的御用商人也常来常往;甚至,这么多年来与外国的密贸易也越做越大。
所以,直秀只是好言抚慰了这些商人,至于有啥特别要求,就老猫嗅咸鱼——休想了。
面对直秀“公平对待”的承诺,商人们欲哭无泪——啥公平,我们不喜欢,我们就要特许经营!
不过贵贱有别,既然直秀不在乎他们暗示的背景靠山,那这些人也只好怏怏告辞——至于身份低贱的商人和幕府的远国奉行当面叫板,得失心疯的人还真没有。
对此,直秀想起了一个后世的例子:
都是卖捕鼠夹,如果没有特许,那大家就会努力把夹子做得又好又便宜;但一旦有了特许,那大家就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禁止旁人入场销售上。
其实,直秀还是很看重商人的,要不然也不会优先接见。
但结果如此,只能说风气使然,希望这些人能留下参与北地建设吧——说实话,经过谈话,直秀不太看好这些人能弯下腰赚辛苦钱。
至于后面接见的攘夷人士,同样也花样百出,反正就是不走寻常路:
有一些年轻的武士,本来在外游学,结果听说“北地大败鲁西亚两次,然后第三次大战在即”的消息,这些年轻人脑袋一热,就坐船跑来了。
对这些人,直秀只能说勇气可嘉。
要知道,幕府现在权威仍在,“武家诸法度”里明确声明,“不经许可,与外藩武士结交皆是重罪。”
直秀作为堂堂的幕府重臣,说实话,连见这些人都担了好大的干系。
而同样,这些人打着游学的名义到箱馆,见了直秀后,回去和家主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搞不好,就和长州毛利家的吉田矩方私自出游一样,被消减俸禄甚至取消武士身份都有可能。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可见面之后,这些攘夷的年轻人让直秀大失所望:
不精通兰学也就罢了,可连西洋军械和军制也不熟悉,那怎么攘夷啊!靠刀剑么?真是儿戏。
而且,直秀问及游学许可后发现,还真有几个是偷跑来的。至于日后怎么和本家家主交代,这些年轻人居然没想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心真大!
但谁没年轻过呢。
甚至从功利角度想,能游学出来的武士,要么意志坚定,要么家里有钱,这两者都很难得,今日接个善缘,说不定日后何时就用的上。
因此,对这些年轻武士,直秀先致歉,“刚到任公务繁忙,有所慢待,十分抱歉”云云,然后给安排到乡学、番组历练几个月。
而且直秀十分贴心地给那些偷跑武士的家主都去了信,“贵家才俊,表现不凡,于直秀多有裨益,特此奉上北地特产,聊表谢意。”
礼物嘛,统一送到各家在江户的屋敷,想必没人敢贪污幕府远国奉行的心意。
这面子给了,想必这些年轻人回去不会被为难。
再说了,这礼物真是特产,或皮带、皮鞋,或裱物、水产、香水、化妆品,虽然只有三样小物件,但附送货品目录一份——直秀借此机会打广告做营销,他觉得要能多开辟一条商路就不亏!
这些年轻人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厚待,个个对直秀感恩戴德,恨不得立刻转仕。
接下来接见的是浪人和秘使。
浪人嘛,也不都是失去差事的,还有一些是武士的次子、三子,因为主家安排不了,只好自己出来找事做。
说白了,浪人就是不愿意失去武士身份而四处找机会的人。
这些人可不好安排,官迷啥时候都是绝症!
不懂兰学且观念陈旧,直秀哪里有职位给这些人。
但毕竟这些人还是有一技之长的——虽然这“一技”可能过时了,奉行所未必用得上,但抱着夹到碗里都是菜的想法,直秀还是尽量安排:
“垦殖可以么?干三年就分地,起码是乡士啊;学医也不错啊,包食宿,出师就是正式的崛家家臣。”
“啥,有点慢了,想入番组。这个可比较难办啊。”
军械必须掌握在有思想成熟人的手里,否则不过是残暴的武器——直秀可不想养一群野兽。
因此,只要这些浪人不破除武士至高的想法,直秀是肯定不能让这些人入番组的。
说实话,世上确实有怀才不遇这回事,但这次直秀没遇上啊。
所以,最终不能接受垦殖和学医的浪人,直秀就准备劝退了——想一步登天,那也要有真材实料啊。
可没想到的是,来攘夷的浪人不到十个,最终是一个都没走,要么去垦殖去学医,反正都留下了。这把直秀和大久保都气乐了,感情这几位都是苗字“平田”,日后儿子的名前是武藏!
排在最后接待的攘夷人士是一些不知真假的所谓秘使。
对这些人,直秀的态度完全两样:
这些所谓的秘使,要么是一些所谓的纵横家,要么是一些被人忽悠傻了的可怜人。靠着弁舌之术和一些飘渺的承诺,这些人就试图翻云覆雨。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在接待前他让人通知对方,箱馆目付堀利熙和他共同出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些号称代表了某位贵人的秘使,一夜之间就无影无踪了。
说实话,直秀对这些人的下落很好奇,虽然为了招徕移民箱馆不禁客船,可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这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对此,堀利熙向直秀抱怨,“就该把这些人一早抓起来!”
“跳梁小丑,无需在意。”
说是这么说,其实直秀是不想“不经审判就定罪”——自己滥用权势很爽,可被滥用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前前后后是一共挤了十天的空余,这才把这些攘夷人士都接见完毕,期间町奉行大久保一直作陪。
事后,直秀专门宴请了大久保,这是因为直秀想明白了:
“不是大久保处理不了,人家是让自己特地感受下。箱馆奉行的位置,可是和白主完全两样。
如今与各方周旋,凡事都得小心。”
所谓同伴,不是走同一条路就可以,要能齐头并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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