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等到日薄西山,寒潮袭来,才不得不回到石屋里休息。四人心中为这件事心绪烦乱,竟然一点睡意也没有。都瞪着大眼珠子,一声不吭地呆坐着。到得后半夜,凤栖霞与夏雪莲因白天十分的操劳,现在却是极度的疲惫乏力,睡意不知不觉间袭来,竟然齐刷刷傍着沈若寒左右的肩胛睡着了。
老人一瞧,嘿嘿笑道:“小子,艳福不浅啊。”沈若寒面皮一红,心想她们白天太过劳累了,也不想把她们弄醒,就仍由她们傍着自己睡觉。
“您老不累么?”沈若寒见老人面色憔悴,心想是白天操作弩机累着了,想让他休息养养精神劝道,“反正这事也是急不来的。”老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眼神忽地变得很深邃,望着石屋外黑沉沉的寒夜。
“它死了!它死了!”凤栖霞从睡梦中惊叫起来。沈若寒推醒她,问道:“什么死了?你说什么呢?”凤栖霞一愣,看了三人一眼,笑道:“我,我见‘魑魅鬼母’被我们射死了,浮了出来。”沈若寒、老人一听,都呵呵笑了起来。
凤栖霞撅起嘴,嗔道:“有什么好笑?你们不想那畜生死么?”沈若寒叹了一声,哼道:“你是不是想晶石想的痴心疯了。”凤栖霞瞪了瞪眼,啐道:“你不想么?”沈若寒没好气地笑道:“你想得要命,可别赖在我身上。”凤栖霞鼻间一哼,不再理他。三人被她一闹,睡意竟然被打跑了。老人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道:“但愿如凤丫头所言。”原本轻松的气氛,老人一句话,又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沈若寒低眉沉思,凤栖霞右手托着腮帮,不知所想,夏雪莲双脚拱起,头手都枕在膝盖上,瞧着炭盆里的火苗窜高伏低,不时为炭盆里加些干柴。
四人呆坐到天明,就着冰雪囫囵洗刷了一番,吃些干粮填填饥,就去月亮湖了。不到湖畔,就远远见到湖上隆起一块,被冰雪覆盖,看不出是什么。凤栖霞与老人见状,心头横七竖八,突突地乱跳,心中都是不住地想道:“莫不是‘魑魅鬼母’的尸骸?”两人想着心中也是欣喜万分,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疾步赶去。
到了跟前,不是魑魅鬼母是什么?这魑魅鬼母有着比水母更加粗大的触角,而且天性嗜血吃肉,所以他们割熊肉投入湖中,自然是歪打正着。魑魅鬼母一连中了九十支箭,箭箭入体。体内器官破坏殆尽,无一完好。下潜之际,魑魅鬼母已然被射杀,到得今日尸身才浮了上了。
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个大家伙拖上湖面的冰层。冰上滑溜,不费多大的气力,就把魑魅鬼母拖到了岸边。四人舒叹了口气,就见老人拿出弯刀直向魑魅鬼母的胸腔挖去,用力狠猛。凤栖霞大惊,叫道:“你这是干什么?”老人默不作声,只是动手剐肉。三人瞧得疑惑满腹,却不知他在做什么,闷闷纳罕。
老人忽地捧起一块血淋淋的物事,嘿嘿笑着,就往嘴里送去。沈若寒惊道:“您老这是干什么?”老人一口吞下,满嘴血污,嘿嘿笑个不停,状若疯子。三人见状,端的吃惊不小。沈若寒上前,老人忽地眼冒凶光,伸掌一挥,一股阴寒劲气直扑沈若寒的面部。沈若寒遽然一惊,他心中虽然疑惑其人会武,但见老人当真使来,却也震惊不已。沈若寒只感到阴气逼人、刺骨裂肌,慌忙迭身避开。
老人脸上倏然变成黑色,又有黑变紫、紫变红,红变白,眨眼间老人脸色就变了四种颜色,端的匪夷所思。双眸中迸射出慑人的目光,老人冲天而起,长啸连连,身周方圆五丈之内,气劲纵横,无坚不摧。沈若寒瞧得分明,若是仍由老人这样下去,必然要走火入魔,轻者武功尽失,重者性命难保。沈若寒不假犹豫,纵身而起,直掠向老人的气劲圈内。夏、凤二女见状,大惊失色,忙叫道:“沈大哥,危险!”言下之意,甚是关切。
沈若寒凝聚内力于双掌,左掌扫他头部,只是虚招。右掌拍向老人的肩头,右掌挥至中途,倏然变招。由掌变爪,抓向老人的左肩。老人虽然状若疯狂,不明就里,但身法活跃、变化之快,委实让沈若寒吃惊不小,心道:“好么,原来真是个会家子,而且还是极厉害的高人。”只见老人双肩一沉,双掌由内而外,拍向沈若寒的前胸。这一下内劲充足,沈若寒若被打中,不死也得半死。此时他只感到胸口至闷,呼吸不畅,眼见老人发掌疾来,也是快速变招应敌。身如虾背,双掌内收。左掌拂开老人的右掌,右掌拂开老人的左掌。两人变招之快,第三者观之定然惊骇、惊叹。
两人招式先前变化万千、速度极快,之后渐渐变得凝重、缓慢,但每招每式却如泰山一般至重、内力浑厚。到得最后,两人四掌相对,却是比拼起了内力。老人本身内力属于至阴,加上他吃了“魑魅鬼母”之心,至阴之劲,则是更加旺盛。正是这份强劲的至阴之劲气,在老人身体内上蹿下跳,无一刻安宁,才使得他脸色瞬间四变,失去理智,即将走火入魔。而沈若寒内力至阳博厚。至阴对至阳。两人瞬时处于两种世界之内。沈若寒全身只感到阵阵寒流来袭,浑身打着哆嗦,时间稍长,头上、眉上,都笼罩了一层薄霜,脸色也变得异常的苍白。老人本身寒气太重,自身实难抵受,这时沈若寒度进至阳内力,就如四九冬天一下子进入到阳春三月,恰到好处。
两人此时就像一个整体,首尾互连,阴阳相转。由于老人吃了魑魅之心,至阴之劲喷薄而生,越来越强,沈若寒只感到周身经脉似将凝固、血流停滞,若不及早撤掌,势必有性命之忧。夏雪莲在旁瞧得急切万分,最后实是按耐不住,上前就要挑开他们。凤栖霞怒目一睁,一把拖住夏雪莲的手臂,叱道:“你疯了,你这样贸然上去,他们还有命吗?弄不好,还要搭上你这条小命!”夏雪莲挣脱她手,双眼通红道:“你,你说怎么办?”眼中神色,甚是急切。
凤栖霞心里也是急如冒火,表面却是极力克制,不致使自己乱无分寸。此时,她脑中思转如闪电,想了诸多的计策,但细细推敲,大多又不可实施。越想越恼,越恼就越是想不出来,急的凤栖霞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其时,沈若寒与老人之间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倏的老人眼神一亮,登显清澈之色,脑中霍然清明。掌上内力慢慢收缩,与沈若寒渐趋平衡。沈若寒顿时感觉身子一轻,如释重负一般。两人相视一笑,慢慢收缩内力,渐渐全都散去。
夏、凤二女见状,惊喜不定,知道一场危劫就此过去。纷纷奔上前去,向沈若寒问寒问暖。沈若寒撤掌之后,气血仍然翻涌不定,随即运气舒筋,运转二十四周天,渐渐恢复如初。二女见沈若寒并无大恙,心下才放心。
老人撤掌之后,独自坐定,运功周转疗息。自沈若寒阻了一阻,老人体内至阴扈气,已不是孤魂野鬼,随处乱闯了。此刻老人体内运息周转,把充盈之气补于不足之处,使筋脉之间气血相衡。几经周转,“魑魅之心”的至阴之气,渐渐与老人体内的筋气融为一体。沈若寒瞧老人的脸色由僵转润,知道已无大碍,心中稍宽。
老人起身舒叹了口气,精神健旺,拉起沈若寒的手,道:“多亏有你,老朽这条命才算捡了回来。”沈若寒微笑道:“不足挂齿。”老人点了点头,道:“你可知我是谁么?”沈若寒笑笑,他几次相问老人都未做解答,想必其中定有隐情,遂就不问。此时老人主动提出,沈若寒自然不肯放过,于是点头道:“您老不说,小可哪里知道?”老人哈哈纵声大笑,大手一拍沈若寒的肩胛,说道:“老朽就是‘血魔’无天!”沈若寒听他讲起三大宗师在北邙山比武之事,心里虽然有如此的想法,却不敢就此下定论。这次见无天亲口说来,也不免一惊一愣,说不出话来。夏、凤二女,相互一觑,均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天嘿然一笑,就说起前事来。他伤势虽愈,武功却是不能大成。这对于痴醉武学的无天来说,无疑比杀了他更加绝望痛苦。窦处良少时听父亲窦卓然说过北荒之地的月亮湖中有一巨怪,名叫“魑魅鬼母”,吃其心,就能溢血活筋、增长功力,但谁也没试过,不知是真是假。无天却不管它真假,只要能恢复他的功力,他都要去一试。遂就北来,痴心寻觅“魑魅鬼母”,但它不知魑魅鬼母出没的规律,以天下常物春出冬没为律,以致十年来都是徒劳无功。幸好沈若寒、凤栖霞、夏雪莲三人北来月亮湖寻找“烈焰火石”,才使的无天心愿得了,武功精进。
就在众人谈话叙说之际,魑魅鬼母的尸身突然间着起火来,火势凶猛,半刻功夫,魑魅鬼母的尸身就已化成灰烬、消散于空中。魑魅鬼母刚一着火之时,凤栖霞只感觉自己的周身也火热起来,一时之间她忽然明白这正是“烈焰火石”出世的先前征兆。凤栖霞立即打开放在身上的檀木盒,解开乾坤图。但见“归元木石”在图中狂跳乱舞,似如小孩子一般得了糖果,高兴地不得了。
就在“魑魅鬼母”化为灰烬之时,一颗透明如水的晶石在阳光下,如火一般燃烧着。幸好这片全都是白茫茫的雪地,若在有燃木的地方,四人必将有埋葬火海的危险。
“烈焰火石”得到“乾坤图”的召唤,拖着一条若无似有的火焰之尾,迅疾地落在“乾坤图”上,瞬间恢复如常,只见这块晶石之中,蕴藏着一团火焰,跳跃不止。
沈若寒、夏雪莲见晶石已得,心中高兴不已。只是不解这块晶石怎会在魑魅鬼母的体内。四只眼睛满含着疑惑地瞧着凤栖霞,均在等她的答案。凤栖霞瞪了瞪眼,双手一摊,苦笑道:“你们别瞧我,我也不知道。”收拾好乾坤图,放回檀木盒中。
其实当年窦卓然、凤昆仑、杨顶天、席仲玉来到北荒月亮湖时,也正是这个时侯。说来无巧不成书,当他们要把烈焰火石放置一处冰窟时,“轰隆”一声巨响,魑魅鬼母拱破冰层,横空而出。四人虽然都是一代宗师,见识何其广博,突然见到这么个大巨怪,每人心中都是咯噔一跳。但危险已至,他们脚下的冰层也开始碎裂,四人本能反应,各自展开绝顶轻功,疾速后跃。不料这时,凤昆仑手中的乾坤图自然而开,烈焰火石疾速飞奔过去,被魑魅鬼母一口吞入肚中,随即潜入湖底,不见所踪。当时四人不知其中为何会这般,凤昆仑回六一山庄后,对此细细琢磨,终于悟出其中关键。魑魅鬼母生于寒地,是一具至阴之体,而烈焰火石是至阳之物,阴阳互吸,所以就被魑魅鬼母吸了过去。而此时烈焰火石又为何回到乾坤图中呢?只因当初魑魅鬼母是一具**,至阴之气生生不息、绵绵不断;而如今魑魅鬼母已死,就没有与烈焰火石至阳之气相抗衡的至阴之气,自然要烧化魑魅鬼母的尸体,被乾坤图吸附过来。
这些道理风昆仑没有记录在《天脉参略》之中,所以凤栖霞自然就不晓得,而烈焰火石为何能从魑魅鬼母的尸体中飞离而出,就更加不知所以然了。他们只当这些都是天意,冥冥之中,要他们齐聚晶石,揭开“天脉”之谜。
无天得到十年以来梦寐以求的“魑魅之心”,武功得以精进;沈若寒三人寻到“烈焰火石”,也是不虚此行。四人皆大欢喜,心情舒畅。无天好奇,问起晶石之中的缘故,沈若寒细细说完。无天纵声大笑。凤栖霞撅嘴道:“您不信么?”无天摆手道:“老夫对此道不感兴趣,这是你们这些小娃儿去做的事。”他把自称“老朽”改成“老夫”,显然是恢复了当初的自信与傲慢。
四人谈笑一番,整理好装束、马匹,呼啸一声,驰马奔腾而回。因为牵挂伊克鲁,四人在路上未敢多停留,欣赏四周景致,只就快马加鞭往部落赶去。
去时费了三个时辰,此刻回部落一个时辰即到了部落前河边。四人举目望去,河对岸寂静一片,人影犬踪全无。四人互相一觑,心里忐忑不安,均不知道部落里发生了什么事,而伊克鲁到此时也未见踪影,真是让人担心不已。
正自让人琢磨不透、忧心如焚之时,但见河对岸人影纷纷攘攘、接踵而出,男男女女嘴里呐喊嘶叫,似是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们。伊克鲁当先驾船,前来迎接沈若寒四人。
回到部落,伊克鲁说起其中经过。原来那日伊克鲁押回部落的那名布里亚特人首领,正是布里亚特人的大首领布里亚桑之子亚德。布里亚桑就此一子,对此心疼不已。他只想儿子带着二三百人去抓十几个鄂温克人,小菜一碟,不在话下,遂不想一去就被沈若寒制住了。等余人回去禀报,布里亚桑惊呆了双眼,连连感叹鄂温克人有神人相助,我们须得去请和,不管他们提出何等条件,都得答应,换回亚德才是。
于是,布里亚桑带着伊克文来到鄂温克部落,与伊克鲁歃血为盟,结拜为生死兄弟,此后两族之间,永不再犯。
四人听他细细说完,心中高兴万分,结局如此,夫复何求!忽地,伊克鲁话锋一冷,说道:“伊克文,怎生处置?”他双眼深邃,直直地盯住无天,自然是希望无天拿个主意。无天脸色一沉,重重一哼道:“不忠不义之人,唯有杀之!”伊克鲁闻言,面上肌肉遽然一跳。沈若寒瞧出端倪,知道伊克鲁重兄弟感情,实在下不了手,于是道:“您老何必如此决绝,这事是他们内部之事,我们外人不便干预,还是由他自己做出决定吧。”无天瞪了一眼沈若寒,又斜睨伊克鲁一眼,见他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不由重重一哼,对伊克鲁道:“你是部落首领,是杀是放还需问别人吗?”伊克鲁一愣,随即眉开眼笑道:“我明白了。”说罢,径直跑了出去。
伊克鲁一走,无天道:“现在事已成功,此地并非故地,我们还是尽早回中原去吧。”沈若寒、夏雪莲、凤栖霞颔首作答。
是日,沈、夏、凤三人游历了一番周边景致,连连感叹造物精绝。翌日,四人辞别伊克鲁,驰马南归。伊克鲁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泪水情不自禁地流满脸颊,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