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钟转身关好了门,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老僧泡着脚,也不曾看他,口中说道:;如何,老和尚没有骗你吧?
;老师父,你究竟是谁?
老僧从旁边拿了一块麻布,擦着脚说道:;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总而言之,我没有纪纲那么心狠,也不像吕震那么会说好话儿,总而言之,老和尚不是要害你的人。否则,你早就死了!
他话语虽狠,但况钟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反而觉得他所言一片赤诚,便也不再追问了。
老僧擦干了脚,走过来坐在了他对面,问道:;此案,你如何查?
况钟想了片刻,抬头看着老僧的双眼:;凶手,还在寺院中。
;何以见得?
;智愚方丈说过,这几日寺中都不曾有香客生人入住。昨晚你还见到了桑杰仁活着。我也推测了一下死亡时间,应是子时初刻到子时末。
老僧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表情凝重:;此言有理,但阖寺上下共有和尚一百二十多人,如何查?
况钟说道:;老师父,那就只有搬请你了,明日让所有见过、接触过桑杰仁法师的师父前来,我要一一问话。
老僧听罢,皱了皱两道白眉:;何须如此麻烦?
况钟却是一笑:;在下也嫌麻烦,不如我们还是报官吧。
;免了,老和尚给你找来便是了。老僧说完,便会去上了床,;况钟,帮老和尚把洗脚水倒了。
要换做平时,况钟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但他心中深知,这老僧绝非泛泛之辈,何况想查明案子的真相也离不开他的帮忙,于是乖乖照办了。
次日一早,老僧便找来了三十四位僧人,一一进入屋内,请况钟询问。
第一位进来的,乃是方丈的师弟,智苦。其所回答的倒与他师兄别无二致。并且说昨日大家散去之后,自己就回房了,默了一会儿经书也就睡下了。同房的徒弟昀痴可以作证。
况钟详细记了下来,最后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这间屋子的老师父,究竟是何人?
智苦愣住了:;你……你难道不认识吗?
况钟摇摇头。
智苦的喉结动了一下,然后扭头悄悄看了看门外,说道:;施主见谅,非是贫僧不敢说,而是不能说。
;为何?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贫僧告退。说罢,智苦竟然起身,径直离开了。
整整花了半天的时间,况钟毫无收获。所有人都看似清白,而且没有一人告诉他老僧的身份。
这更加令况钟困惑了。
又是一天的时间过去了,夕阳笼罩在了鸡鸣寺的上空,红霞满天。
况钟走出了山门,向山脚下远眺。视野通透,应天府尽收眼底,就连远处的皇宫都看得真真切切。他想顾诗筠了,离开了贵州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沐昂奉旨率军出征,亲事也一定会后延。那么她会来找我吗?想到这里,况钟不由一声苦笑,我人在应天,恐怕这个傻姑娘想破头也不会想到的。她若找我,只会去靖安吧。
况钟思人心切,看到旁边有一株树,虽然时值隆冬,却树叶苍翠。他扯下了一枚,双手握持,凑到唇边轻轻吹响了。他又想起了在靖安的那一晚,两人并肩坐在了屋顶上的一幕。
;怎么了,想媳妇儿了?身后,忽然传来了那个老僧的声音。
他慢慢走到了况钟的身边,况钟笛声骤停。
况钟也不看他,而是颇为钦佩地说道:;老师父你真够厉害的,那三十四人我全都问了一遍,竟然没一个人敢说出你的身份。
;身份?老僧张开了双臂,在况钟面前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这不是很清楚吗?老和尚一个!
况钟笑着摇了摇头:;恐怕当初太祖皇帝做和尚的时候,也没有你这等本事吧?
;诶,你这番话,就不怕我给你捅到锦衣卫吗?
;那正好,我就问问纪大人,问问他鸡鸣寺那个黑袍老和尚究竟是何许人也!
况钟说完这句话后,扭头看向了老僧。
老僧脸上错愕一阵,继而哈哈大笑,况钟也跟着笑了起来。
鸡笼山上,劲风猎猎,一老一少,一僧一俗仰天大笑。
当夜,老僧铺好了床铺,脱去了僧袍躺下了:;哎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不过在我老和尚看来,躺着比当和尚还舒服呢。
岂料,这时况钟却拉起了他来。
;作何?老僧吓了一跳。
况钟不由分说,拉着他便往外走。
;等等,外面这么冷,好歹让我拿着衣服呀!老僧手忙脚乱,匆忙拿上了僧袍。
来到了外面后,老僧冻得打着哆嗦:;什么事呀,这大晚上不能屋里说吗?
;老师父,前晚你是如何见到桑杰仁的?烦劳您重新演一遍。
;演一遍?老僧虽然困惑,却也照办了。
他那一晚因为口渴,便出来要打一壶水。当时打了水往回走,不料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便见到了白天来的那个番僧。
那番僧向他行礼,老僧也回礼,刚要推门回去,不料桑杰仁忽然开了口:;这位老师父似乎不像是修佛之人呀。
老僧诧异,回头望着他:;哟呵,我头一回知道,你们黄庙还会看相呢呀?
桑杰仁微微一笑:;略知一二。从您的面相上看,您此生杀戮太重,非佛门净地不可化解。
老僧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笑道:;呵呵,杀戮重就杀戮重吧。老和尚我也不怕。说完,他便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老僧说完后,见况钟沉思,便又说道:;我回去睡觉了,就再也没见到他了。第二天一早,五观堂没见到桑杰仁吃饭。方丈以为他不懂寺里的规矩,便让人送去了,岂知一推开门,便见那番僧咽了气了。
冷月凄风,倾洒在这座神圣且庄严的古庙中,无形中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一团白气从况钟的口里喷了出来:;若是这样,老师父你危矣!
;为何?
;目前询问了这么多的僧人,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桑杰仁的!
老僧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你怀疑我是凶手?我和那番僧无冤无仇,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呢,为什么要杀他?
况钟笑了一下:;凶手当然不是你,否则你也没必要找我来帮忙。还有,以你的本事,杀一个乌斯藏来的僧人也不用这般大费周章。
老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冷峻的三角眼中罕见地出现了几分的欣赏。
况钟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通常一件凶案之中,凶手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有作案时间,第二便是此件凶案的得利者。
;莫非凶手不在鸡鸣寺?
况钟道:;不,一定在鸡鸣寺!只是我在想,杀死一个从乌斯藏远道而来的番僧,对于凶手究竟有怎样的好处呢?
老僧忽然打了个呵欠:;唉,又冷又累,我不陪你在这儿挨冻了,你自己慢慢想吧。不过此案非同儿戏,万一办不好,动摇天下根基。最后一个;基字刚说出口,便;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况钟仿佛没听到他说什么,仍旧一个人站在那里冥思苦想。
皇家寺院,佛门净地,乌斯藏一位高僧被人毒杀在了这里。老和尚的话是对的,此案不破,恐引起青黄两教之争,极有可能动摇朝廷根本。
寒风如刀,况钟在深夜的鸡鸣寺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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