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应天城晴空万里,大地回春,深吸一口气,甚至还能闻到芳草泥土的清香。那股气息沁人心脾,让人顿觉百骸俱舒。
街上依旧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只是况钟可不能像这些人如此闲暇,他与顾诗筠乘车来到了江南贡院。
这里自从发生命案后,大理寺便派人把守,等闲人不得进入。
况钟下车后,有值守的兵丁认得他,当即行礼:“见过副总裁大人。”
况钟苦笑着挥了挥手:“二月十五那天之后,在下就不是副总裁大人了。请这位兵大哥开门吧,我要进去查看一番。”
兵丁早就得到了陈洽的命令,况钟出入之地任何人不得阻拦,于是忙不迭地打开了贡院大门。
迈步进入到贡院,况钟心里感慨良多,他驻足了好一会儿,眼前的场景似乎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想起了二月初九那一天,自己第一次来到江南贡院,这里是多少学子期盼的圣地。在这里,他与白慕廷久别重逢,与解缙割袍断义,在这里目睹凶案。
顾诗筠见况钟眼神中露出了凄凉之情,知道他想到了许多,在一旁轻声道:“还是查案要紧。”
况钟醒觉,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他连忙快步朝着乙字号房走去。这里如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大理寺陈洽深知保护现场,所以详加安排。这些兵士的首领乃是一名总旗,跟随在左右。
来到了乙字四号房,况钟仔细盯着这间不大的号房,两道剑眉拧成了疙瘩。
顾诗筠不敢打搅,静静地站在了一旁。
况钟怔怔出了会儿神,便走进了号房,他坐下来后,将案板关好,然后右手抬起,左臂抚在案板之上,右手虚停在半空,轻轻晃动起来。外人看来,好似他手里握着一支笔,正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可是不多时,况钟却凛然一颤,右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神情变得痛苦,双目圆睁,牙关紧闭,他甚至不得不抬起左手抓紧了右腕,似乎是想要右手停止抖动,但是又过了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况钟的背慢慢完了下来,他吃力地勾勒完最后的几笔后,缓缓趴在了桌上,一动不动了。
这一幕,将总旗看呆了,他觉得况钟像是中了剧毒,急忙要上前去:“大人,你……”
不想,却被顾诗筠拦住了:“总旗大人放心,况大人无恙。”
果然,况钟重新坐直了身子,他问那总旗:“二月十五,值守在此处的士兵如今何在?”
“回大人,陈大人已经将他们传来了,正等候着大人审讯呢。”
说罢,总旗便带着况顾二人来到了一处厢房,这里正是当日刘清等六位同考官将宝钞交给况钟的地方。
推开门进去,四位军士皆下拜:“小人见过况大人。”
况钟叫他们起身,而后问道:“二月十五,可是由你们把守乙字号房?”
为首的那人年纪最长,留着络腮胡拱手答道:“回大人,正是小的四人。”
“当日四号房可曾有过什么异动吗?”
那络腮胡不曾留意,便扭头看向了身边的三位同僚。
其中一人最为年轻,面白无须,他开口说道:“若说四号房,小人实是没什么印象,因为我等四人把守住两边路口,事关国家大计,片刻不得怠慢。”
“东西两侧路口,你们是怎么把守的?”
“我与王二哥守在东边,西边路口是谢明与叶通。”那年轻人说道。
紧接着,名唤谢明的黑脸大汉便说道:“正是,我等四人除了杨玉兄弟,皆非第一次值守科场了,断然不敢有半点马虎。”
况钟沉吟片刻,觉得号房有铁将军把门,东西两边出口又有军士守住,莫非常景文真的是自杀不成?
“你们值守过程中,可有举子离开过号房吗?”
四人面面相觑,许久之后,叶通答道:“回大人,是有的。这些举子或是紧张,或是初来应天水土不服,科考途中要去方便,是常有的事。”
况钟蓦地一惊:“似此,你们该当如何处置?”
“我们会分派一人带举子去茅房,剩余一人继续把守。”
身为年纪最长的王二点头道:“不错,我们将号房围得如水桶一般,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大人尽管放心。”
况钟暗道:都已经出了人命了,还如何能放心?
他随后问道:“四号房的举子乃是一个山西口音的胖子,你们有印象吗?”
他问完这句话后,四人都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过了一会儿,叶通道:“小的倒是依稀记得一些。是不是紧挨着一个老儒生?我见那老儒生年纪着实大了,因此多加留意了些。记得他旁边倒是有个胖子。”
况钟心想,当日他也曾见到过那老儒生,只是那老儒生在六号房,旁边的五号房是白慕廷,其次才是四号房的常景文。
但他没有纠正,只是问道:“那个胖子可曾去方便过吗?”
叶通想了许久,摇了摇头:“大人恕罪,小人实在记不得了。”他又转而问身边的杨玉:“杨兄弟,你见过吗?”
杨玉面色窘迫,答道:“叶大哥说笑了,我这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还记得那些?”
况钟见问不出什么,便让他们先下去了,吩咐大理寺的人好生照看,若有什么事情,还会传唤。
待众人离去后,况钟久坐无语,良久之后他又站起身来,在房间中踱着步子。
顾诗筠看着他,知道他是在梳理细节,便也不言。
“二月十五,乙字四号房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况钟笃定说道。
“何以见得?”
况钟也不隐瞒,从怀中拿出了常景文的答卷给她看。
顾诗筠早已知晓此事,她如今又细细浏览一番,忽有所悟:“这上面的画……草及叶也,莫非是暗指刚才的叶通?”
况钟摇摇头,虽然没有开口,却显然是不同意她的看法。
“一篇如此的佳作,可常景文却服毒,定然是自杀无疑了。”她也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况钟思虑一番:“依我看,常景文当日一定是离开过号房。”
“可既然如此,为何王二等人全无印象呢?”
“此案的关键正在于此呀。春闱大试三日,二月初九、二月十二、二月十五,他们四人又一直守在乙字号房。即便是混个脸熟,也应该有些印象了,何况常景文体态肥胖,并不难认。为何四人都说没有印象呢?”
“莫非……”顾诗筠迟疑道,“他们四人在说谎?”
况钟觉得四人一起说谎未免太过儿戏,何况他们四人也没有必要杀害一名举子。即便是有旧日恩怨,也可选在别处下手,何必要在万众瞩目的贡院杀人呢?
顾诗筠绞尽脑汁,忽然又提出了一设想:“还有一种特例――常景文根本没有来贡院!”
此言一出,况钟震惊。他双眼转动,而后又失望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的确,若是常景文没有来参加春闱科考,四人不认得他便解释得通了。可是当日我亲眼所见,他就在乙字四号房中。因老白当时在五号房,我就因此多加留意了一会儿。”
况钟说完后,就从顾诗筠手中拿过去了答卷,说道:“另外,就是这幅画了,为何常景文已是性命担忧,却不向王二等人呼救,反而要画下这样一幅画呢?而这幅不知所云的画,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嚯,真是好热闹呀!”门外,忽然响起了一记粗犷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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