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钟诚挚说道:“况钟不过一介布衣,于朝廷官场之事一窍不通,只是不忍看到王爷被奸人所害,更不想看到纪纲胡作非为。”
宁王点了点头:“况钟呀,我现在已经是一个避难的王爷了,若是太祖皇帝尚在,我一定保举你入朝为官,可是现在,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看来,在这位王爷的心中,况钟不过是借此邀宠,想要位列朝班。
况钟朗声说道:“王爷如此说,倒是小觑了在下。况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草民,却也不屑与衣冠禽兽为伍!”
明制官服,前后有方形补子。文官为禽,武将为兽。彼时人们用衣冠禽兽来形容当官之人,而况钟将满朝文武,尤其是纪纲之辈比喻成了禽兽。
宁王不再说话。
况钟叹了口气:“王爷既然信不过草民,那我也多说无益。”说完,他就要呼唤下人将他推出正堂。
但还没等他开口,宁王便问了一句:“此案,你有何看法?”
况钟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位王爷。
只听宁王继续说道:“先是天民巷传出了闹鬼,紧接着,钱炽就抱着自己的脑袋出了府,想来莫非真的是鬼怪作怪?”
“王爷你……”况钟竟然一时哑然。
宁王却笑着挥了挥手:“我只是无意见到了靖安县上呈来的文案,并不是有心窥探。”
况钟心下了然:表面看起来,这位王爷心灰意懒,不问世事。但实则,江西境内所发生的的任何事情,只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此看来,自己好心好意的提醒反倒是多余了。
他说道:“世间焉有鬼怪?”
宁王抚着他手里的拂尘,目光迷离:“是呀,若有鬼怪,岂不是真的有神仙了?”
醉心修道,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况钟定了定神:“王爷,若说此案的关键有四:第一,凶手是如何做到无头而行的;第二,密室是如何布置的;第三,钱炽的尸体现在何处;第四,钱炽的尸体是如何运出府外的。”
况钟稍作停顿,便接着说道:“其中第四点,我已经解开了。”
宁王笑了,这种笑容看上去倒像是发自真心。
他颔首微笑:“果然是天资聪颖,你怀疑此案与彩云班有关?”
况钟答道:“目前还无法得知,但是我想,凶手一定就在彩云班中。”
“好,既然如此。今晚庆典结束之后,你就带彩云班回靖安吧。你身边有嘉卉贤侄在,恐怕徐赟他们也只能乖乖听话。”说罢,宁王便大笑了两声。
况钟也只得跟着干笑。
他心中暗暗思忖:这个宁王大智若愚,自己倒真的是小觑了他。
夜幕垂降,点点星光在夜空中闪烁,一弯凄白的弯月悬在天边。
王府后院,戏台上的徐赟打扮成了一位仙女,翩翩起舞。周围则是其他人以棉花做云,金成日银作月,好一派天宫祥和之景象。
院落中,正首坐着宁王,纪嘉卉在下首陪座。纪嘉卉的身边则是况钟。四名锦衣卫直直地站在他们身后,再后面,则是宁王的家眷。
表现到精彩之处,宁王则让管家赏下了。只听管家高声叫道:“王爷有赏,白银十两。”
十两纹银,于寻常百姓之家来讲,乃是豪富。但对于贵为王爷的朱权来讲,终究是小家子气了。
纪嘉卉掩口笑道:“王爷,为何只赏下十两银子?”
宁王面露尴尬之色:“嘉卉贤侄,说来倒教你见笑了。我是个穷王爷呀。”
纪嘉卉笑而不语,轻抬手臂。
王胜会意,高声喊道:“纪纲小姐有赏,纹银百两!”
明时,官员俸禄颇薄,而惩治贪腐力度又极严。纪嘉卉一出手就是赏银一百两,如此张扬,引得满座皆惊。
况钟悄悄看了一眼宁王,只见他脸上含笑,并无说什么。
况钟心中暗道:这位宁王甚有机谋,只怕将来纪纲落得千刀万剐,这位宁王却可得善终。
接着,他的一双目光看向了戏台上。
徐赟不愧是誉满天下的名伶,打扮成一个妖娆女子竟是如此妩媚多娇。
况钟蓦地想起了最初在天民巷遇到的那个无头女鬼,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浑身如同雷击一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纪嘉卉察觉到了,扭头问他:“怎么了?”
况钟摇了摇头,佯装无事:“哦,没什么。”
他内心却在思忖:那日,那个人抱着头,并没有脸,当时我和老白都很惊惧,为何就断定是一个“女”鬼呢。台上的徐赟可以扮成如此美丽的女子,若是男子,也一样可以装扮成无头女鬼呀。
想到这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责备自己竟然如此大意,忽略了这么关键的一环。
“好!”台下众人又是连天价地喊起了喝彩声。
况钟从思绪中醒觉过来,应付性地拍了拍巴掌。
庆典一直到了亥时初刻,最后一个节目进行的时候,况钟对纪嘉卉耳语了几句。
纪嘉卉轻轻点了一下头,待到演出结束。她站起来说道:“好了,表演也完了,徐赟,本小姐请你们去靖安,马上启程吧。”
徐赟已经名动天下的名伶,即便是宁王相邀,也是提前两个月就定下的。
此时的彩云班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他说道:“这个……小姐,请恕在下不能从命,我们马上要去苏州,那边的祝老员外……”
纪嘉卉却目露凶光:“怎么,一个小小的员外还想要和宁王殿下平起平坐不成?徐赟,劝你乖乖听话,休要惹本小姐动怒!”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四人便拔出了刀。
宁王的家眷吓得惊声失色,孩童啼哭。
况钟看向宁王,只见他面无表情。
况钟不免内心感慨:这个纪嘉卉未免胆子太大了,竟然在宁王府里拔刀。较之她,这位宁王才是真正沉得住气的人。
徐赟见状,连同戏台上其他人等皆拜伏,口称不敢。
就这样,彩云班连夜收拾行装,随着纪嘉卉回靖安。这哪里称得上一个“请”字,反而倒像是强绑了去。
临行前,徐赟拜别宁王。宁王拿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有劳徐公子了,这是贵班的酬劳。”
徐赟躬身双手接过:“谢宁王殿下。”
一行人走官道回靖安,连夜赶路。
纪嘉卉与况钟同乘一辆车,纪嘉卉冷笑一声:“这个宁王,未免太小气了。”
况钟附和说是,但心中却不以为然。他知道这是宁王为了避祸,而故意为之。
纪嘉卉挑眉看着他:“况钟,这么急着回靖安,莫非是想去见顾诗筠了?我当初说过,你要是再看见她,我挖了你一双招子,你别以为我舍不得。”
况钟却没有看他,只是凝神看着窗外:“我突然想起了案子的一个细节。”
他神情凝重,倒不像是在说谎。
纪嘉卉怔然。
众人奔波了一夜,到达了靖安城外,可就在此时,远远地望见了另一队大队人马缓缓驶来。等到双方走近之后,那队行进的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少女忽然招招手,喊道:“是小姐,小姐!”
纪嘉卉掀开了轿帘,只见那少女下马,一路跑来,躬身道了个万福:“见过小姐。”
“怡儿,你们怎么才来?可太慢了。”
这少女正是纪嘉卉的贴身侍婢怡儿,况钟心中叫苦不迭:唉,纪嘉卉的人都到齐了,不知道顾诗筠该如何应对。
想起了顾诗筠,他的心中全然没有了发现案情细节的喜悦感,完全被一种愁绪所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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