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钟按照伙计所指的方向往南走了两条街,一路所见,皆是路上行人喜气洋洋,还有不少人忙着采办年货。年味儿渐浓,可况钟却没有半分过年的心思。
此刻时值正午,一向贪嘴的他殊无食欲,只想着尽快将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他站在街尾,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宅邸。这座宅子修建得恢弘大气,虽不能与那些官宅府衙相比,却也是一处值得称道的建筑。
况钟正要走上前去,却不妨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嘻嘻窃笑。
他顿觉恍然,回头望去,登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况钟怔了怔神后,连忙走过去冲那人行礼:;见过怡姐姐。
原来,这人并非别人,正是纪嘉卉的贴身丫鬟。
怡儿掩口一笑:;哟,况大人,您现在可是朝廷命官了,怡儿可当不起。话虽如此,却也不见她还礼,俨然是仗了纪纲的势。
况钟苦笑道:;哪里哪里,况钟这个官不过是胡乱当当,还不是得靠着纪大人的提携嘛。这番话一说出口,况钟心里一紧:糟了,我是几时学会说这些恭维话儿了?
怡儿说道:;好啦好啦,这些话,我们小姐也不稀罕听你说,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快些的吧,小姐等你呢。
听到她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况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你家小姐现在何处?
;呶。怡儿伸手一指。
况钟赫然见到街的对面停着一顶暖轿,纪嘉卉掀开了轿帘,朝这边轻轻一笑。
这种笑容,令况钟好不自在,他只好说道:;好姐姐,烦你去和纪小姐说一声,况钟公务在身,抽身无暇。
怡儿轻轻;哼了一声:;这些话,你自去与小姐说。若是我说了,我们这些人又该挨她责打了。
无奈,况钟只得来到了暖轿旁,嘴巴长了张,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纪嘉卉从轿中走了出来。今日的她,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对襟短袄,下拖一条绣锦马面裙,披着一件青色的裘衣,脸上妆容得体,步曳生姿。
她冲着况钟嫣然笑道:;怎么,当了官就不理人了吗?
;岂敢,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我不得不……不得不去办。他又担心纪嘉卉不信,索性回到了以前那副样子,;所以嘛,我以前说了不当官,不当官。这当了官,片刻不得自由。
纪嘉卉却说道:;哼,不过都是你的借口,是不是因为你家里的那件案子?
况钟一震:;你如何得知的?
;呵呵,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皇上刚刚任命的礼部主事况大人的家中发现了一具女尸,这样的消息岂能瞒得过我?说着,她目光如电,;况钟,不会是你真的杀了那个女子吧?
;唉,我……我都不知道她是谁,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见色起意喽!
况钟知道她说的是玩笑话,干笑了两声。
纪嘉卉想与他独处,干脆吩咐怡儿:;你们都先回去吧,我与况大人随便走一走。
;是,小姐,回头是否派一辆车来接您?
纪嘉卉却没理会,待下人们都离去了,她慢慢走到了况钟的身前,抬起头来,那俏丽的脸庞距离况钟刚毅的脸不过数寸距离。她言语温存:;你放心好了,我爹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况钟没想到她如此大胆,慌得倒退了两步,他连忙说道:;别,纪大人公务繁忙,何况我刚刚当上这个官。若是纪大人帮我,反倒容易落人口实,被说成结党营私,对我和纪大人都不好。
纪嘉卉不由地笑了:;嘻嘻,你呀你,真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了。明明这么喜欢当官,却还是嘴上说着不当官,口是心非,哼!
况钟脸上讪笑,心中却暗道:唉,你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思呢?真正懂我的,只有远在贵州的她了。
笑过之后,纪嘉卉道:;明日就是正旦朝贺大典了,你身为礼部官员不忙着准备,为何来这里了?
况钟指了指远处的那座豪华宅邸。
纪嘉卉还是不解:;一个百姓家,有什么好去的,莫非你是要找那户人家办什么事吗?可以去找我爹呀,走。说着,她竟伸过手来拉住了况钟。
况钟大骇,急忙挣脱掉,他觉得纪嘉卉未免直率过头了,甚至可以说粗野。哪里像是一个大家闺秀?何况她想法天真,刚说到了案子,她却一点儿也没有领会,远不及顾诗筠心思缜密。
况钟说道:;嘉卉,你也知道的。我家**现了命案,圣上已经下旨命三法司主审此案,如今纪大人都被请了过去。这时候正陪着刑部吕震、都察院陈瑛,还有大理寺陈洽等几位大人吃饭呢。名为吃饭,实则是审问呀。
纪嘉卉全然没有想过事情的严重性,反而娇笑一声:;呵呵,那又如何,就凭他们几个,难道还能把我爹怎么样吗?
况钟叹道:;实不相瞒,如今我得查这件案子,既是自救,也是救纪大人。嘉卉,你明白吗?
纪嘉卉懵懂,却还是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呀。
况钟这才转身朝着那座宅子走去,纪嘉卉也急忙跟了上去。
到了近前,见这里果然是周源的府上。
而且门房也说,周源正在家中。
况钟干脆亮明了身份:;在下乃是礼部主事况钟,有要事要见周老爷,烦请通报。他解下了腰间的告身牌,递了过去。
那门房双手接过去,细细一瞧,连忙说道:;原来是况大人,有失远迎,大人请进。
这是况钟第一次觉得做官其实也有做官的好处,平日里不是假借身份,就是要求助于顾诗筠等人。如今,只凭借一枚小小的玉牌,自己便进入了应天府最大的丝绸商人周源的府上,这令他的内心感慨良多。
迈步进入了周宅,只见这里虽居闹市,却环境清幽,庭院里种着几株梅树、秋菊,闹中取静,颇为雅致。
而周源听闻有朝廷命官来此,也急忙迎了出来:;哎呀呀,大人在上,小人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说罢,纳头便拜。
况钟忙搀扶起:;周员外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他见周源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皮如老旧的皮子一般黯淡无光,高高的颧骨,骇下一尺多长的胡须飘洒,头上戴着一顶东坡巾,身穿青色深衣,不像是个精明的商人,反倒像是个饱学之士。
二人进入了前厅,宾主坐定,周源拱手问道:;敢问大人,突然拨冗寒舍,所为何事呀?
;周员外,城南街上有一座宅子,听说是你前两天刚刚卖掉的?
周源踟蹰片刻,点了点头:;不错,是有此事。
;我见那座宅子不错呀,为何要卖?
;唉,说起来,没得叫人耻笑。小人做生意这么多年了,外人看来,那是金山银山,家财万贯。实则……唉。最后他一声长叹,竟然说不下去了。
况钟等了许久,都见他不言。
倒是旁边的纪嘉卉没了耐性:;周源,况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了,为何婆婆妈妈的?若是敢有所隐瞒,当心本小姐叫锦衣卫前来拿你!
周源惶恐,连忙说道:;不敢不敢,非是小人不说,而是羞于启齿呀。这样,请大人和夫人前往后园走一遭,二位自然就明白了。
纪嘉卉听他称呼自己为;夫人,心里美滋滋的,拉起了况钟:;走,我们去看看。
况钟却挣脱了她的手,冲着她行礼:;纪小姐,请。他故意为此,目的就是不想再让周源有所误解。
纪嘉卉生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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