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间中,全靠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来提供勉强的光亮。屋子并不大,两条板凳搭着一张床板,暂时作为了停尸处。
万振虎昨天还是一个鲜活的人,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况钟走上前去,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白被单,万振虎双目圆整,嘴巴微张,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或许在他临死之前,见到了凶手的那张脸。
况钟顺着他的脸看下去,衣衫不整,中衣凌乱。看来是张赞等人提前简单验过尸体。中衣左胸口的位置血污一片,有两处明显的刀口。衣服上到处都是边缘锯齿状的血迹,况钟微微点头,明白这就是凶手第一次拔出刀的时候,血液飞溅所致。
况钟接着解开了衣服,看了一下伤口,两道致命刀伤挨得很近,他盯着死者的致命伤,陷入了沉思中。
这一刻,无论是张赞还是白慕廷,都没有人敢打扰他。大家仿佛屏住了呼吸一般。
况钟忽然打了一个呵欠,似乎是有点儿乏了。他拿起死者的双手仔细看了一下,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有清晰的刀口,想必是凶手刺入第一刀的时候,万振虎从睡梦中惊醒,想握住这把刀,只是黑暗中看不清楚,所以才被刀刃所伤。
突然,一个很奇怪的念头闪过了况钟的脑海之中,他说不出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但他的胸口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了,让他在短短的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况钟的身体晃了两晃,他急忙扶住了床板,这才没有倒下去。
他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于是便盖好了衣服。可就在此时,况钟却忽然发现了一个破绽。他盯着死者的中衣中裤看了许久,然后慢慢地仰起头,闭上眼睛。
此刻的况钟一动不动,仿佛是老僧入定一般。
白慕廷终于忍不住了,叫了一声:“况兄……”
况钟却竖起了一根食指挡在了唇间:“嘘――”这样一来,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况钟保持这个姿势一直过了好久,他才自言自语说道:“怎么回事呢?”
张赞见白慕廷开了口,这时候也不禁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况钟却没有回答,扭头看向他:“凶器呢?”
“在这里。”张赞让人拿了过来。
况钟见这把刀不过一尺多长,做工说不上精致,倒是锋利得很。刀刃泛着寒光,护手奇长,刀柄乌黑,尾端有一圆环。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这圆环上。他发现,圆环与刀柄的焊接处,似乎有几根非常纤细的麻线。不过发丝粗细,若非他足够心细,很难看到。
况钟恍然大悟,突然叫了声:“张叔,仵作呢?”
“去义庄勘验尸体了。”张赞心想:之前明明是你安排的,为什么这时候反倒来问我了?
况钟当即说道:“那麻烦张叔,将死者尸体移到县衙。老白,你和我去一趟义庄。”
张赞给了他们出城的腰牌。
此刻已近子夜,但白慕廷还是陪同况钟前往了。
夜空宁寂,点点星光点缀着墨蓝的天空,一轮圆月将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况钟骑在驴上若有所思,两道剑眉微蹙,愁眉不展的样子。
白慕廷不敢打扰,不声不响地和他并肩而行。
突然,况钟一拍大腿:“哎――呀――!”
白慕廷心下一惊:“况兄,何事?”
“我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出来,趁机敲曹缺德一笔多好!”况钟的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悔恨。
白慕廷登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况兄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案子在发愁呢,谁料你……你还想着这事呢!”
况钟好似根本没有把案子放在心上,嘿嘿一笑。
白慕廷说道:“我听张捕头说,曹大人只给了你三天时间破案,如果届时案子还是没有头绪,你还是要回大牢。”
况钟目视前方,摆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三天时间就够了。本来过了今夜子时就还有两天了。可是曹缺德无缘无故关押了我一个时辰。我这等于是多赚了一天呀。加起来四天时间,足够啦!”
白慕廷却不放心,他说道:“可是我刚才见你在粤海镖局喃喃自语,似乎有什么关节没有想通。”
况钟说道:“放心吧,案子本来就是这样的,东一块西一片的线索,最后只要将这些碎片化的线索整合起来,案情也就真相大白了。不过老白,这次可是辛苦你了,陪我跑了一天。”
白慕廷叹了口气:“算了,谁让我们是总角之交呢。”
约摸半个多时辰后,两人来到了义庄。此时,邢大叔已经睡下了。两名捕快坐在院子里板凳上,靠着墙打盹儿。在他们身后,只有一间屋子亮着昏黄的灯光。
况钟走上前去,推开了房门,只见长桌上横亘着一具尸体,此时肚腹被剖开,内脏肠子堆满了桌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见到此情此景,白慕廷没有忍住,捂住了嘴巴转身跑了出去,“哇――呜――”一声吐了出来。他只觉得胃内翻滚,翻江倒海一般,隔夜饭都快要吐出来了。
况钟却不以为然,甚至还扭头冲他笑了笑,转而对仵作说道:“陆大哥,怎么样了?”
长桌上的正是那位不知名的死者。
仵作原名陆铭,本是不第的读书人,后来随其父做了一名仵作。他此刻手上的一双白布手套沾满了血迹,摘下来说道:“很奇怪,死者的皮肤并没有外伤,但是检查他的体内,有很多的淤血,甚至有一处腕骨骨裂,似乎生前和人剧烈搏斗过。”
况钟沉吟问道:“死者的身份呢?”
“这个暂时还无从得知,但是身体很结实。”
“我之前推测凶手是镖师。”
“嗯,非常有可能,他的身体特征倒是符合习武之人的特性。”
况钟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么谁能把一名镖师打成这样呢?而且并没有下死手。”
陆铭很惊讶:“你怎的知道两人之间不是一决生死呢?”
况钟轻笑两声:“很简单啊,我要是死者,有人要杀我,我可没什么心情去青楼寻欢了。”
陆铭点了两下头,很认同他的看法。
“对了,陆大哥,回去之后还有你忙的。”
陆铭疑惑地看着他。
“又死了一个。”
陆铭倍感惊讶:“什么?!”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仵作这行也做了四五年了,印象中靖安县内从来没有在短短数天内连死两人的命案发生。他不由问道:“这两件案子,不可能是同一人所为吧?”
况钟说道:“两名死者都是镖师,事情没这么巧。依我看,要是我们再不破案,还会有第三名死者。”
陆铭长叹一声:“眼前这位,除了明显的中毒症状,暂时也查不出别的来,我看我先回去,今晚可能要忙到天亮了。”说完,他匆匆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城里。
况钟说道:“陆大哥,还有一件事,死者所中何毒?”
“从症状来看,像是砒霜。不过剂量不大,所以才延缓了毒发时间。不过估计死者也不知道自己中毒了,否则还怎么用心情去青楼呢?”
况钟盯着这具尸体,苦苦思索着什么,就连陆铭说要走了,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陆铭唤醒两名捕快就急匆匆回去了,而白慕廷则一人站在院子中,迟迟不肯进去。只要想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禁不住打寒颤,恨不得早点儿离开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况钟才灭了灯,从屋里出来了。他打了一盆水,慢悠悠地洗手。一盆清水瞬间被鲜血染红,看来他也动过那具尸体了。
白慕廷走上前去,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况钟也不看他,只是说道:“白大秀才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
“可曾查到什么吗?”
况钟洗了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然后随便在胸前的衣服上胡抹一通,说道:“目前还不知道呢,只能断定死者生前和人发生了剧烈的打斗,受了伤,而且是服用砒霜致死的。”
“那死者的身份呢?”
况钟困惑地看着他:“不是说了吗,是镖师啊。”
“真的是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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