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藏经楼内变得鸦雀无声,哈立麻、姚广孝、智愚方丈,这些人无一个敢说话。
朱棣怒目横眉,胡须都跟着颤抖起来。他站在原地许久,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拂袖而去。
众官员簇拥着跟了出去,除了走路声,竟无有一人敢发一语。
转眼间,藏经楼里只剩下了乌斯藏高僧哈立麻大宝法王、鸡鸣寺方丈智愚禅师、半官半俗的姚广孝,手足无措的况钟,以及桑杰仁那具冰冷的肉身。
楼内安静极了,似乎几人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几人之中,若说对当今皇上最熟悉的,莫过于姚广孝了。他清了清嗓子:;方丈师兄,桑杰仁法师的肉身如何处置?
智愚这才醒过神来,望望哈立麻:;这个……听凭法王意见。
哈立麻不觉抬起衣袖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他六岁便出家为僧,研习佛法,其慧根之深,可说当世无二。但即便是佛门中的高僧,却也被天子之怒所震慑。
他擦掉汗珠,方才说道:;小徒生前仰慕中土文化,就地火化吧。
当晚,鸡鸣寺内举办了茶毗礼,众僧高诵佛经,将桑杰仁法师的肉身送入了化身窑中。在袅袅梵音之中,化为了直冲云霄的一缕青烟。
况钟站在远处观望着,心中感慨万千。若说此案,桑杰仁无疑是最冤枉的,他乃是佛门清修之人,替师父来鸡鸣寺探探路,却没想到成为了冤魂。
王馀呢?方孝孺的学生。为了遵从忠义,不惜挺身刺王杀驾,最后难免落得凌迟处死。
这件凶案之中,没有赢家,尽是输家。化身窑中跳动的火焰,仿佛灼烧着况钟的双眼,他只觉得眼角湿润了。
接下来的数日,况钟仍旧住在了鸡鸣寺。这倒并非他舍不得离开这里,而是一旦离开,山下必然会遇到纪嘉卉,况钟能躲则躲。
倒是这几日难得的清净,哈立麻每日与僧众谈经论法,阖寺上下,包括方丈智愚在内,都不是哈立麻的对手。唯有姚广孝,端坐在蒲团之上,与其侃侃而谈。气息沉稳,且引经据典,往往令这位乌斯藏高僧辨无可辨。
况钟在旁边恭听,虽然他不懂佛法,却看得津津有味。姚广孝此人,一生杀伐不断,却又能遁入空门。而且况钟还听说了他最近在写什么《道余录》,不知道是何等样书。
除了偶尔与哈立麻论佛之外,姚广孝也落得自在,时而读读经卷,时而照拂花圃,偶尔还要喂养一下窜入寺中的猫狗。他对况钟言道,这实是神仙般的日子。
不料当天下午,一辆华贵的马车驶上了鸡笼山,随行的还有几名骑马的英武壮士。接着,车马停靠在了鸡鸣寺的山门前,先是由一名年轻的小厮站在车辕前,然后赶车的小厮将轿帷掀开,车内探出了一颗小孩子的脑袋。这孩子不过五六岁,双眸灵动,唇红齿白,身上衣着华贵无比。
守候在车辕的小厮将孩子抱起,孰料孩子却挣扎起来:;我自己走,让我自己走!
那小厮谨小慎微地轻轻放下了孩子,眉宇间颇为担忧:;世子殿下,您小心点儿。
孩子往前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抬头见到一老僧慈眉善目地站在了山门的台阶上,冲着他微笑。
孩子便走上前去,跪拜在地:;学生见过先生。
老僧哈哈捋髯一笑,其余的那些人全都跪倒在地:;见过少师大人。
老僧正是当今的太子少师姚广孝,他说道:;都起来吧,来了寺庙该拜菩萨,如何能拜我?
说完,他一步步走下了台阶,亲手将孩子扶了起来,拍了拍他下摆的灰尘:;太子世子,下次见到老臣无需跪拜了。
只听那孩子奶声奶气地说道:;不可,临行前皇爷爷千叮万嘱,让瞻基见到先生后,一定要行跪拜的。此人正是当今太子朱高炽的长子朱瞻基。
姚广孝欣慰地笑了一下。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泱泱华夏,又有几个君臣如朱棣与他这般交心呢?
他抬起枯树皮般的大手,摸了摸朱瞻基的头,然后拉住了他的手:;走吧,世子殿下,随老臣进庙。
一老一少穿过了山门,而后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了较为幽静的一处庭院。
忽然见一人,坐着摇椅在庭院中轻轻晃动。他双眼轻轻闭着,面带微笑,颇为惬意。
朱瞻基瞪大了眼睛,站定脚步不走了。
姚广孝见状,不由会心一笑。
而这时,摇椅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望了这边一眼,调笑道:;哟,姚大人,你这是从哪儿拐了一孩子来?说话这人正是况钟。
他在寺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与姚广孝早已熟稔。二人无所不谈,话语间也无有忌惮之处。在况钟心中,将颇为关照自己的姚广孝视为了半师半父,而姚广孝也将况钟引为了忘年之交。
姚广孝听罢,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牵着他手的朱瞻基开口说道:;大胆,尔乃何人,焉敢如此放肆?
虽然他表情凝重,却奈何稚气未脱,这番话说出来殊无震慑之力,反而显得滑稽。
况钟一愣,心知这孩子必然地位尊崇,他慢慢站起了身,费解地望着面前这个孩子。
姚广孝轻咳一声:;这位,乃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世子。
况钟倒吸了一口凉气,自从来到了鸡鸣寺,虽然说摆脱了纪嘉卉的纠缠,可是见到的尽是当今皇上、姚广孝、满朝文武,甚至连当今的太子世子都见到了,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况钟连忙行礼:;草民见过世子殿下。
朱瞻基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何人?
况钟只得答道:;回殿下,草民况钟。
;咦?朱瞻基一声惊呼,撇开了姚广孝的手,一路跑到了况钟的面前,眨着一双大眼睛端详着他,;你便是况钟?
;是,草民便是况钟。况钟不敢与之对视。
;听我皇爷爷说,你于推勾狱讼很是精通呀?
;不敢。
朱瞻基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跑回去,拉着姚广孝的手进了屋。不一会儿,屋内便传出来了读书训导之声。
况钟接着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喃喃自语:;太子世子,岂不就是将来的皇太孙了?大明将来的国君呀。
而在北镇抚司内,庞瑛正在向纪纲献计:;大人,上一次鸡鸣寺中,况钟可算是出尽了风头呀!
;那又如何?纪纲奸笑,;别以为他立了功劳了,皇上不也没把他当回事吗?否则这么多天,都不曾传过他,就连名字也从来没提过。
;是,属下打探到,况钟连日来都寄居在鸡鸣寺,终日和姚少师在一起。属下担心……
;担心什么,你不会觉得况钟从此就是姚广孝的人了,从而借机接近皇上吧?
庞瑛略有迟疑:;属下……属下也只是猜测而已。况钟此人,才智不凡,他虽然说是来投靠大人的。可是现在不住刑部,却去了鸡鸣寺。似是有意躲着大人,大人不可不防呀。
;如何防?纪纲眉毛一挑,;且不说嘉卉对他倾心,便是皇上也见过了他的手段。当时,刑部吕震、都察院陈瑛、大理寺袁复可都在场,就连他们也不知道个所以然。这样的人,杀不得。若是哪天皇上想起来了,岂不是自寻麻烦?
庞瑛眼珠一转,谄笑道:;大人,况钟的确杀不得。但是我们也要有个困虎之计,让他有一身的本领,施展不得!
纪纲问道:;何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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