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钟借着几名锦衣卫手持的火把,依稀看到了这位身着囚衣,遍身血污之人,饶是他此刻虚弱无力,却也挣扎着跪在了地上,磕头谢恩:“臣……杨善……谢皇上……特赦之恩典。”
那锦衣卫首领笑着说道:“杨大人不必客气,纪大人说了,你举报章朴私藏反书有功,这才得以特赦的。”
牢房内章朴听到此言,目眦欲裂,他嘶吼道:“杨善,你这个奸狡小人!鼠辈!你当日对我说仰慕逊志(方孝孺号)先生文采,向我借阅所著书籍,没想到你竟然以此为保命之本,枉我章朴将你视为知己!”
杨善被他骂得头不敢抬,散发挡住了他的脸。况钟虽然看不清杨善的表情如何,却也注意到了他的身子狠狠颤抖着。
锦衣卫首领却充耳不闻,只是微微一笑:“来人呀,带杨大人沐浴更衣,然后备车,送大人回府。”
章朴眼见杨善被带走,骂声仍旧不绝于耳:“杨思敬(杨善字),你这个鼠辈,小人!你必不得好死,祸及子孙,杨善,鼠辈,鼠辈!”
锦衣卫首领冷笑:“章大人,骂累了吧?不错,杨善是小人,但当今皇上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若不是有他在,我们还抓不到你这样的反贼呢!”
章朴怒道:“章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问心无愧!”
“呵呵,好一句问心无愧呀。”那锦衣卫首领蹲下来,与章朴隔着栅栏相望,“章大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我们已经听说了,方孝孺还有个学生叫王稌,隐居山中不知所踪,唯独你章大人知道。只要你说出王稌在哪儿,下官即刻上奏,放您出来与家人团聚,如何?”
章朴冷笑:“哼哼,我章朴一生求学无功,报国无门,别无所长。唯有一副忠肝义胆,小旗大人想要,尽管拿去!”
那锦衣卫原来是小旗之职,只听他狞笑道:“好,忠肝义胆下官见得多了。今日我便要看看,你这副骨头有多硬!来人呀,把他给我拖出来!”
两名锦衣卫上前,将章朴拖拽而出。章朴骂声不绝:“乱贼贼子,坏我超纲,章朴就是化作厉鬼,也定然饶尔不过!”
况钟从未见过此等场面,他扒住了栏杆,头紧贴在缝隙里:“章大人,章大人!”
旁边一名锦衣卫飞起一脚,况钟急忙躲避。可他的身手哪里及得上锦衣卫了?这一脚踢中了他的面庞,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没想到小旗却扭头怒斥手下:“博兴,你干什么?”
那名脚踹况钟的锦衣卫道:“这小子胡乱鬼叫,我要让他闭嘴。”
小旗很生气,看了况钟一眼,然后在那名锦衣卫耳边低语几句。那锦衣卫瞬间神色大骇,低下头去,眼角悄悄打量着况钟。
他惶恐说道:“是……是属下鲁莽……不知……求大人饶命。”
“算了,这次我帮你挡了就是了。先将章朴带到刑房。”
一群人拖着章朴走远了。
况钟久闻诏狱之恐怖,却没想到如此甚乎。朝廷命官在这里仿佛分文不值,这些锦衣卫说打便打。
“唉,又是一个。”正在此时,况钟对面的牢房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叹。
况钟举目望去,只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况钟呀,你命好,要不然现在你也跟着章朴去了刑房了。到时候只怕不死,也得掉层皮。”
况钟看不清楚此人的长相,听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想是自己与章朴交谈时的话语被他听到了。
于是况钟问道:“敢问大人是?”
“嘿嘿,在下驸马都尉胡观。”黑暗之中,那人竟然还笑出了声。
况钟却倒吸了一口凉气,驸马都尉乃是帝婿,爵位尚在伯爵之上,可算得是皇亲国戚,竟然也会被下狱。
胡观见况钟久久不语,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他说道:“你一定在想公主的夫君,当今皇上的女婿也会来了诏狱,成了阶下囚。唉,说起来这都要怪陈瑛那个小人呀,他说我强霸民女、娶娼为妾、引来民怨。”
况钟恍然,陈瑛的名字他以前也听说过。当初朱棣登基,大肆捕杀建文旧臣,陈瑛与纪纲狼狈为奸,尤为卖力。
胡观此时忽然问道:“我刚才听你对章朴说,你是个布衣呀。那么这诏狱你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你也与方孝孺有什么勾连吗?”
况钟说道:“草民得罪了纪大人。”
“纪纲?呵呵,那难怪呢。当初为了区区一个女子,阳武侯薛禄都差点儿死在他手里,你得罪了他,恐怕也得交代在这里了。”
况钟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全然不像之前见过的那些受刑之人,便问道:“驸马爷,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我?嘿嘿,放心吧,甭管是陈瑛还是纪纲,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拿我怎么样。公主会替我在圣上面前求情的,何况,还有太子呢。我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女婿,太子的妹夫。皇上拿我下狱,也只是想给我一点儿教训,让我安分一些罢了。”
况钟内心感慨:皇家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了。裙带荫亲,《大明律》在这四个字面前倍显苍白。
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几许。况钟呆坐在里面,耳边传来了老鼠窸窸窣窣钻动的声响。
此次来到应天,只见了纪纲一面,却被投入了诏狱之中。但是他此刻的内心却分外的坦然,没有半分的后悔。为了顾诗筠,莫说是区区诏狱了,便是阎罗殿,他况钟也敢闯上一闯!
“哗啦,哗啦”,由远及近。一阵铁链的响动传来。况钟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有及个人影走来了,待近了一些,他才看清楚:两名锦衣卫手执火把,拖着一个遍身血污之人。此人头发凌乱,身上衣衫的血迹尚未干涸,地上被拖拽出了一条猩红血迹。
两人打开了隔壁的牢房,将这名刚刚经受了酷刑的人丢了进去。一名锦衣卫骂道:“他娘的,这个章朴,可真够硬的。打得我都出了一身的汗,死活不招!”
那一名锦衣卫锁好门:“这有什么,我们先回去歇着,喝点儿小酒睡上一觉,明天接着招呼就是了。”
“呵呵,那明天兄弟就跟哥哥你学着点儿了。”
“好说,走吧。”
况钟手足并用爬到了那边,扒着栏杆叫着:“章大人,章大人。”
章朴趴在地上,一声不吭,似乎是昏死了过去。
倒是对面的胡观说道:“好了,别叫了。放心吧,第一天他们不会打死他的,毕竟还指望着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呢。”
况钟听到胡观如此说,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智破奇案,也曾目睹尸身,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如此血腥的一幕。一个大活人,转眼之间便不成了人样。
此时是冬季,章朴穿的衣服很厚。但饶是如此,鲜红的血迹还是从他厚厚的衣服渗了出来,渐渐流入了身下枯黄的草堆里。隐藏在暗处的老鼠似乎闻到了令它们兴奋的血腥味儿,竟然有几只老鼠大着胆子爬到了章朴的身上。
况钟见状,急忙四下寻找,最后从自己牢房的草堆里寻出了一根颇为坚韧的麦秸,伸过栏杆的缝隙驱赶着章朴身上的老鼠。
那老鼠正肆意地舔舐章朴身上的鲜血,冷不防被况钟戳中,叫了一声后跳了下去,却不曾跑远,只是黑暗中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况钟。
胡观听到了动静,已然猜到了况钟在做何事:“这章朴是你何人呀,可是你的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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