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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能被朝廷委任为金陵按察使,其能力,手段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李现果真做出了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之事,绝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只是,调查方面并不顺利。
他与李现虽然平级,可职务上终究低了半筹,属于下官调查上官,加之圣旨严令他必须低调处理,自然不能大张旗鼓,调查起来难免缚手缚脚。他立刻寻来了几个心腹,闭门开了一场会议,将宫中来人传旨之事告知众人,旋即秘议起来。
一连两日,按察使司核心人员几乎全部都动了起来,表面上风平浪静,与往常并无半点不同,实际却紧锣密鼓,极为繁忙。为了这桩案子,青阳暂时将其他所有案子全部搁置,确算是付出了不少努力。
然而调查出来的结果,却让他有些为难。
李现,是个清官!当然,这所谓的清廉并非真的两袖清风,除了朝廷俸禄之外,分文不取。而是大部分官员,相互之间所默认的清廉。一些可以捞的银子,绝不客气,一些不能伸手的地方,绝不去动。在人情与律法较为模糊的方面,李现的确捞了不少,证据自然也掌握了不少,可青阳明白,仅凭这些,绝不可能给李现定罪。
至于借着朝廷出兵的机会,给自己捞钱,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对于这调查结果,可以算是在青阳的预料之中。毕竟李现可以堂堂布政使,若是这点脑子都没有,他也没机会爬上现在的官位。
这么一来,青阳可就有些头疼了,朝廷的意思,分明是要他寻到证据,扳倒李现。然而调查出来的结果,没有一点可以达到这等效果的。青阳甚至考虑是不是将李现假公济私,意图包庇其侄害人性命的事传报上去,毕竟朝廷要他查的是李现的“不法所为”,并没有局限于“贪赃枉法”,只要是违法,他都可以查,可以告。可细细一想,又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人终究不是李现的侄儿亲手杀害的,至于李现从中斡旋,无非就是给至亲之人说说情,或许会因此受到朝廷贬斥,可绝不是什么大罪。官场之上,所有争斗都必须遵循“蛇打七寸”的规则,若是打不到要害,则容易为蛇反噬。不动手则以,一旦动手则必须全胜。
就在青阳为此焦头烂额,左右为难之时,在唐雪霁的授意之下,“良心发现”的巡检司通判黄国治,属吏丁常,终于姗姗来迟,并肩走入了按察使司的大门,为青阳送去了一份大礼。
若说李现的侄子,仗势欺人,辱人致死之事让人吃惊,那么李现本人对洛南烟一家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称得上是骇人听闻了。
听这两个前来自首的人说出了案子的前因后果,青阳震惊了!他实在不敢想象,在堂堂大华东都的金陵,李现究竟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这般视人命如草芥,为了一己私欲,害了人一家满门。
青阳来金陵赴任不过三年,当初的案子他并不曾接手,故而全无所知。如今听闻了一切,他立刻命人将案子的卷宗寻来,细细查看了一番。又按照丁常口供,暗中抓来了几个当夜与其聚赌之人,一番威逼恐吓之下,得到的口供与黄国治,丁常所供两相对应,并无半点矛盾。
待黄国治将那封藏了整整四年,由李现亲笔所书的密信交给青阳,后者读罢,不由朗天大笑!此信虽不曾把话挑明,可处处透出的暗示,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瞧出端倪,实可谓是自欺欺人。
人证,物证,全部在手,在黄国治和丁常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之下,青阳很大方地直接对他两所作所为概不追究,屎盆子一道扣上了李现脑门上,谁让他是布政使呢,人黄国治区区一个通判,在他威胁之下,难免干出一些糊涂事,虽罪不容赦,毕竟情有可原,加之两人幡然悔悟,极为华丽地摇身一变,成了污点证人,更能取信于人,青阳在上表朝廷的奏折中,也顺带提了一笔,为两人说了几句好话。
黄国治安心了,丁常也安心了,可李现却倒了大霉。
手中一旦掌握了确凿证据,青阳便立刻与李现彻底撕破了脸皮,按察使司几乎倾巢而出,浩浩荡荡直扑不远处的布政使司衙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李现跳脚大骂,强行将其抓捕归案,下了大狱。
至于下狱之后的事,青阳便不操心了,司狱司佥事孙华义正在那等着收拾他呢,李现铁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青阳很忙!收拾了整个大华东部的官场一把手,虽说是奉旨而行,一辈子没干过这等大事,心中终究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得给自己壮壮胆气。为此,青阳立刻亲自赶赴指挥使司衙门,会见金陵指挥使虔越。
铁证如山,面对证据,军户出生的虔越比青阳还要干脆果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便表示全力支持青阳,与其一同上奏朝廷,参揍李现的不法所为,力求朝廷严惩。
待一切尘埃落定,青阳便立刻发出布告文书,贴于金陵四门,将此事公告天下。同时,为洛家翻案,赦免洛家之罪,招回发配边疆的旁支男丁,撤销所有女眷贱籍。一连串的举动,可谓是迅如闪电,有条不紊。
“砰!”
一间本极为奢华的房间,此刻已是满地狼藉,破败不堪了。
袁哲如同一只受了伤的豹子,在屋内横冲直撞,状若疯癫,无论碰上了什么,一律掀翻,无论抓到了什么,统统砸坏。因为愤怒,他此刻双目通红,气喘如牛,那滔天的怒意,让人难以近身半分。
相处二十多年,周允从未见过自家兄弟这般失态的模样。两人之间的感情虽如同亲兄弟一般,可此刻袁哲表现出的暴戾仍是让周韵感到了些许陌生与恐惧,这与他印象中总是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的小兄弟,根本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废物!这群眼瞎耳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的废物!”袁哲一声嘶吼,重重地一拳砸向圆桌,咆哮道:“金陵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一点消息都不曾收到!这才几天,几天啊?堂堂金陵按察使就被下了大狱!金陵都变天了,我却一无所知,毫无所觉!这群千宗不是废物是什么?本公子要他们何用?”
见袁哲咆哮了一阵,似是渐渐冷静下来了,周允这才开口劝道:“哎,说起这事,却也怨不得你那些眼线。他们虽是金陵的地头蛇,消息灵通,可毕竟不是官场中人。若是咱们要打听什么事,交给他们,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有消息传来。可这官场变天,又只在短短数日,他们毫无察觉也是情有可原的。谁能想到,这次是按察使司亲自出手?两司衙门要斗起来,未到图穷匕见,自然是风平浪静的,可一旦动手,便是雷霆之势,眨眼之间便能分出胜负。”
“我明白,这些我都明白!”袁哲似乎发泄地有些累了,颓然做回塌边,双臂撑在腿上,垂着脑袋,闷声说道:“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呐!大兄,你知道我在李现身上投入了多少精力吗?从来金陵的第一日开始,我便在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下注,收买结交,不计代价地交好他!只要他在布政使这个位置上好好待着,就没有任何人能打金陵的主意!莫看小五在城外闹得欢腾,只要有李现这个布政使相助,官方势力和商圈势力我便能一手掌控,借此间接控制金陵百姓,轻易而举就能扫除小五的势力。”
说着,袁哲抬起头,露出了一抹苦笑,满是无奈之色。“大兄,自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输的可能。可是现在李现倒了,我也开始怕了,怕在这场博弈中,我可能会输。可。。。这场博弈,我是输不起的。一旦输了,失去的不光是金陵城,是整个江南,甚至就连我们河南的根基都有可能动摇,浙江那边,还有一只豺狼至始至终都在紧紧盯着我,只要我出现些许衰弱的迹象,他绝不会放过狠狠咬我一口的机会。”
“。。。”周允有心宽慰他几句,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只能无奈一叹。忽然,他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惊道:“兄弟,你说此事,会不会与你哪位小弟有关?你想啊!好端端的,按察使司怎么突然就翻脸了?扳倒了李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不成那青阳还能兼任布政使不成?这事,完全是吃力不讨好,没有道理!若是说出于公理,早干嘛去了?洛家的案子。。。洛家!兄弟,我越想越不对啊!这件案子,可不就是‘琴绝’洛南烟家的案子么?你那小弟最近不是正在洛南烟那跑得欢腾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啊!袁哲闻言,豁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周允。过了半晌,他又摇摇头道:“应该是大兄你多虑了。虽说你这番言论却也说得通,可莫要忘了,小五初到金陵,且至今不曾见他入城,一直居于上江镇中。他绝不可能与按察使青阳有什么交情,即便有些许交情,青阳也绝不可能为了他,甘冒风险,对自己的上官动手。他就不想想,此案万一有了意外,出现了转圜,李现会如何对付他?这等风险,青阳绝不会冒。故而,不可能是小五。”
说罢,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阴沉,喃喃说道:“此事一定要查!必须查个清清楚楚,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让青阳甘冒大险去对付李现。我绝不容许,金陵城有这等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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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洛南烟的画舫不曾营业,在自己位于楼船三层的闺房之内,她特地宴请了秦风与唐雪霁。
虽说今日来此,并非为了风花雪月,可这等风尘之地,女儿家前往总是有些别扭,故而唐雪霁精心装扮了一番,与初次遇见秦风一般,打扮成了一个英俊非凡的翩翩公子。
一间小屋,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摆着几盘精致小菜,一壶美酒。
伺候的丫鬟摆上碗筷,退出之后,洛南烟便站起身来,亲自将桌上酒杯斟满。她先向唐雪霁行了一礼,柔声说道:“洛家大仇得报,沉冤得雪,全仗唐姐姐出手相助,此等大恩,南烟便是粉身碎骨亦难以报答,若是姐姐不弃,南烟愿为奴为婢,伺候姐姐左右,以报大恩。”
此话不含半点虚假客套,确是洛南烟真心实意的。她终究是个官宦小姐,自幼受的教育让她打从心底,不愿意在这风尘之中打滚,即便她已屹立于秦淮名妓的巅峰,但她依然排斥。如今压在身上的贱籍已去,她更是迫不及待想要洗尽铅华,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相比之下,她宁愿当一个没有地位的丫鬟婢女,至少堂堂正正,至少干净。况且她即便不知唐雪霁的真实身份,光凭这几日对方所展现出的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必然也是大有来头的,便是当了她的婢女,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唐雪霁闻言,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风轻云淡的模样,微微一笑,道:“你莫要感谢我,我也没想过要帮你,真要谢,就谢这位秦公子吧。若非是他要帮你,此事我断不会出手。”
“豆豆,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秦风闻言不由轻笑道:“无论你心中是否想要相助洛姑娘,可实际上,从头到尾终究都是你在耗费心力,忙前忙后,我可是一点忙都不曾帮上。这个‘谢’字,万万是当不得的,更遑论要洛姑娘为奴为婢,岂非折煞在下?”
“你倒是不居功。”唐雪霁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洛南烟问道:“丫头,你可想清楚了,在这里,你是受万人追捧的‘琴绝’,可若是跟着我,从今往后,可就再没有这等待遇了。俗话说得好,‘宁为鸡首,不做牛尾’,你当真愿意割舍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洛南烟展出一抹苦笑,旋即用力地点点头道:“所谓‘六绝’,无非也是那些男人追捧出来的,说到底,还不是靠卖艺生活的青楼女子?到了最后,仍是逃不开成为某个权贵的玩物,南烟对此毫不留恋。还请姐姐收留,救南烟脱离苦海,也给南烟一个报答姐姐的机会。”
唐雪霁扭头瞅了秦风一眼,见他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便叹息一声,道:“也罢,你这几日便收拾一下,这画舫能卖就尽早卖了。过几日我便要去‘不夜城’了,船上的这些下人,愿意跟着一起去的,你就一并带上,若是不愿去的,便给些钱财,打发他们各自离去。至于你,终究出于官宦之家,为奴为婢之事莫要再提,如现在这般,唤我一声唐姐姐便是。从今往后,我便认你当个妹妹吧。”
洛南烟哪里知道能当这位姑奶奶的妹妹,是沾了多大的便宜?光凭这一层关系,已是让她喜不自禁了,那一声声的“唐姐姐”,当真是唤地好不亲热。
秦风却没两人这般轻松。唐雪霁虽模仿了他一贯的行为方式,完美地解决了问题,但是他办事最讲究,也最重视的一点,唐雪霁并不曾考虑到。那就是“隐患”,秦风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这也是他迟迟拿不定主意,对付李现的原因所在。唐雪霁解决了问题,可是这手段未免。。。假传圣旨,这四个字岂是说笑的?今后万一事发,被人参上一本,便是唐家怕也承受不了这等后果。
她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不过好在,所谓的圣旨,只是一道口谕,并不容易落下把柄铁证,尚有转圜余地。
暂且放下了心事,秦风又将目光投向了秦淮河,如今顺利拿下了“琴绝”,胜算大增,可终究还是欠缺了一些。下一个,就该是风析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