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好奇心起,推门一看,原来是有人在火烧竹节,爆竹一词原来名符其实。
一时来了兴致,也从院子里抽出两根毛竹,燃起篝火,在院中烤了起来。灯儿双手捂耳,又惊又怕在一旁观看。竹节滋滋冒起水泡,噼里啪啦,爆响起来。
篝火映照夜空,几朵雪花散落下来,原来是下雪了。
灯儿双手在空中拿摸雪花,欢快得像一只小鹿。
东晋时期过年也有守岁习俗。祖孙三人围坐火塘,一边吃前几日山上摘采的干果,一边说些笑话。林肃喝了酒,又上了年岁,终于捱不住困倦,提前去东屋睡了。
何遇就等着祖父去睡觉,他有好戏上演。林灯儿将火塘挑旺,正给何遇剥着山核桃。
何遇咳嗽一声,笑吟吟道:”灯儿,今儿除夕守岁,我送你个新年礼物,你先闭上眼睛。“
”新年礼物?“
林灯儿以前从没听说,不过既然是遇之阿兄说的,那自然不会有错。她依言闭上双目。
何遇将胭脂水粉盒子掏了出来,在灯儿眼前晃动:”好了,睁开眼睛,你看这是什么?“
”啊,是胭脂,还有水粉!“
林灯儿常在陈卿云身边伺候,女儿家的东西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一把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眼角竟是隐隐有泪花闪现。
灯儿也很爱美,但困于家境,生性又很节俭,这些东西平时想都不敢想。没想到遇之阿兄这样贴心,美梦一下子就成真了。
何遇神秘一笑,柔声道:”灯儿,再闭上眼睛,还有礼物给你哦。“
林灯儿满心欢喜,简直都不会思考了,依言又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显示出她内心的激动。
何遇掏出步摇,在空气中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清响。
”灯儿,睁眼。“
林灯儿妙目睁开,一眼看见亮闪闪的步摇,急忙抢在手中,快乐得原地跳了起来。她白天当值,晚上织布,料理家务,成天小大人似的,但毕竟只是十五岁的豆蔻少女,欣喜之下,便露出少女本性。
”哈,灯儿,看这儿,这是什么?“
何遇见她高兴,乘热打铁,从怀中飞快掏出薄铜镜,举在手里,正对着林灯儿。
“啊!林灯儿惊呼出声,一下子承受不了惊喜三连击,一头扎入何遇怀中。
”呜。。。呜。。。呜呜。。。“哭了起来。
何遇抚摸着灯儿一头秀发,心里幸福之极。古代男女授受不亲,但两人发自真情,激动之下,便忘了这些个古板礼法了。
何遇将步摇轻轻插入灯儿发髻,情不自禁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上轻轻一吻。林灯儿欲拒还羞,激动得浑身颤抖。
好容易平复下情绪,灯儿娇嗔道:”遇之阿兄,你对灯儿好,我都知道,可不能这么乱买东西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头戴步摇,在铜镜中打量自己的容貌。
何遇自然知道,林灯儿的话一半发自内心,一半也有些言不由衷。
他已经得到消息,坞中年后要招募一批部曲。部曲算是坞中上流阶层,待遇十倍于普通工种,还分有俸田,时间自由,也不用这么劳累。
招募部曲主要比试”弓、马、刀、石“四项技能。自己是特种兵,底子不错,突击训练一下,就有可能被招募上,正好林肃祖上又是军户出身,骑马拉弓,肯定不在话下。
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当时称为元日,习俗和现代相仿。喝屠苏酒,吃胶牙糖。早起洗漱,穿戴整齐,出门拜会贺岁,给老人长辈拜年则称为叩岁。
何遇吃了早饭,收拾利落,正打算出门给乡邻贺岁。院门外一阵喧闹,涌进不少人来,七嘴八舌说着贺年的话。
原来林肃老汉年纪大,威望高,林灯儿、何遇人缘又好,所以一大早乡邻们就来拜年贺岁了。
祖孙三人喜笑颜开,招呼乡邻喝茶吃东西。有几个年轻后辈便跪下来给林肃磕头,祝老人家平安喜乐。林肃伸手相扶,脸上满是慈祥笑意。
何遇心道:”在现代,过年给长辈磕头,得给红包的,东晋可能没有这个做法,但礼多人不怪,过年图个喜庆,也给家里挣个好口碑,从长远看,还是很有好处的。“
这样一想,何遇便给每位磕头的晚辈一人派发十钱,一共发出去一百五十钱之多。(东晋币值混乱,通行五铢钱,据考证,汉代一枚五铢钱合现代人民币二毛到四毛之间,但购买力要远大于人民币四毛。”所以说,当时十钱还是挺多的。)
何遇一摸衣兜,还剩不到三十枚,索性一把掏出来,往院子里一撒。顽童们一阵欢呼,趴在地上捡拾起来,把大人们逗得哈哈大笑。
做了一回散财童子,前几日积攒下来过年的二百钱都花完了。不过何遇一点也不心疼,他有着现代人的金钱观念,钱赚了就是花的,何况回到古代,吃饱穿暖之后,平时想花钱也没处花去,还不如图个热闹。
林肃年已七旬,阅尽世事,历尽沧桑,对钱财倒也看得很开。反而是林灯儿心疼不已,一连扯了何遇好几回袖子。何遇佯装不知,只顾和乡邻们谈笑。
喧闹一阵,众人散去。林灯儿撅着嘴巴,鼻子对墙生起气来。何遇偷偷凑了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道:“金钱乃身外之物,灯儿小娘子何以太过小气也?”
灯儿见何遇搞怪,终于绷不住了,扑哧一声,如花解语,笑了起来。她本不是小气之人,只是日子艰苦,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不过她瞧着阿兄高兴,众人欢喜,脸上也觉得颇有光彩。对她来说,今年可以说是记事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新年了。
林灯儿冲着何遇翻一白眼,端上椒柏酒(花椒叶和侧柏叶泡制而成,有祛病祈福的寓意。)和桃汤。(桃枝、桃叶、桃茎熬煮而成,有驱邪避凶之意。)
椒柏酒要从年幼的先饮,所以灯儿便先喝了,接下来便是轮到何遇,最后是林肃喝了。喝了桃汤,灯儿又端上屠苏酒和胶牙糖。(屠苏酒:大黄、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泡制的药酒。饮屠苏酒是古代过年一种风俗,有“屠绝鬼气,苏醒人魂”的作用。王安石《元日》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吃了胶牙糖,元日便算是圆满了。比之现代,虽然物质贫乏,但在灯儿的巧手操持下,何遇穿越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倒也温情满满,仪式感充足。
新年一过,坞民便开始忙碌劳作。何遇今年有两个打算:“一、将房子翻修一下,加盖一间。男女有别,林灯儿将房间让给何遇住,自己和祖父挤住一间,晚上还要纺纱织布,影响老人休息,大是不便。二,尽快学会弓马刀石,通过部曲招募,进入坞堡上层。”
何遇大致筹算了一下,翻盖房屋要花费四到五千钱,自己和祖父死命干上半年,差不多就能筹齐了。倒是部曲招募,定在正月十五元夕之日,时间很紧,得马上准备了。
晚饭时候,何遇说了自己的计划。林肃、林灯儿听了,默不作声。
对于修房盖屋的事,林肃、林灯儿双手赞成,只是对于他投身部曲的想法,两人均表现出心事重重。
这让何遇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林肃说话了,他语气沉重道:“遇儿,你来家时间不长,应该也知道,我本有三子七孙,全部战死沙场,尸骨都没有回来,从军打仗,是拿脑袋别在裤腰上,刀头舔血的营生。。。我老了,现在也不是军户,真的是怕了。。。老汉无德,子孙早亡,亏得遇见你,让我老来有靠,你和灯儿在家里呆着,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我死也瞑目啊。”
一行老泪从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滑落下来,粘在胡须上。
林肃说着话,解开袍服,袒露上身。只见老人还算结实的躯体上疤痕累累,各色伤疤重重叠叠,触目惊心。这些都是老人年轻时征战所留。
林灯儿珠泪盈眶,着急道:“遇之阿兄,郎主家(郎主:东晋时奴婢对主人的称呼。)也是一样,三辈人数十口男丁都战死沙场,只留下陈郎主一根独苗。。。。。部曲俸禄虽高,是拿命换的,我怕。。。我怕。。。?”
话到嘴边,灯儿终归没有把怕什么说出来?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生怕何遇有三长两短,送了小命。她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兄弟,实在不愿意失去遇之阿兄。
两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结合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何遇稍作思考,还是觉得应募部曲值得一试。
何遇冷静分析道:“祖父、灯儿,我明白你们的担心,自会更加小心,但是身在这样的乱世,躲在家里,就能平安一世吗?咱家以前是军户,为人所轻视,那些不是军户的升斗小民,日子就好过吗?与其这样朝不保夕,任人鱼肉,倒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更有生路。”
他的话句句在理,难以反驳。事实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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