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纹路，叫天水纹。

　　张喜皱眉低声重复道：天水纹？

　　冯硕笑道：是凉州天水郡一带，曾经秦朝将作监的大匠师，马宕的独家印记。

　　张喜瞪大了眼睛：秦朝的将作大匠？

　　冯硕点头，眼神中露出许多追忆：秦虽二世而亡，但在始皇帝那一代，文化发展达到了历史的巅峰，各种工艺也臻至完美，那是一个璀璨的时代啊

　　而说到冶铁工艺，又以天水郡马家为首，那一代马家最杰出的匠人，曾经在始皇宫中任将作大匠，为官十三年，对器皿和矿石熔炼的理解更进一步。

　　而他最拿手的技艺，便是这天水纹。

　　青铜器有一个在当时不可避免的缺憾——若想在青铜器上纹饰金子，金子会很快被铜锈蚀，这对当年的祭祀产生了很大的不便。

　　你想啊，一次祭祀所花费的代价，相当于打一场小仗了，更何况秦朝初年时自然灾害不断，祭祀颇多，所花费的代价便是极大。

　　若每次都要花费大量的黄金去打造祭奠所需的器皿，就算是始皇帝，也受不住？

　　所以啊，当时的将作大匠，也就是马宕，想了个办法，发明出了这个名叫‘天水纹’的不知名材质金属，将其绘成奇妙纹路，附在黑金云纹旁边，便能够让金子不被铜锈完全锈蚀，从而达到使祭祀礼器可以回收利用的奇效。

　　如此一来，祭祀所需要花费的代价，就大大降低了。

　　张喜瞪大眼睛道：冯大人的意思是，制造这方编钟的人，其实是西凉的马家？

　　冯硕点了点头：可惜，秦二世时天下大乱，马宕的那一支马家，已经消失在兵灾之中了。

　　冯硕又看向编钟，眼神炽热。

　　始皇帝时，第一批，也是最大的一批，拥有天水纹的礼器，进入始皇帝真陵陪葬。

　　而第二批拥有天水纹的礼器，则是被放置在阿房宫中。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赵高作乱，将秦二世劫持在望夷宫，逼迫二世自杀——二世既死，阿房宫最终完全停工，直到秦帝国灭亡。

　　当年秦二世而亡，天下大乱，还未建成的阿房宫，被无数盗匪掠劫，后来成了一片废墟

　　这拥有天水纹的礼器，也大都消失在民间。

　　张喜咋舌道：这小小的天水纹，竟有如此传奇的经历！

　　冯硕笑着指着自己那整整十几排柜子的藏书：曾经的历史，都在书里。

　　他转而道：但书里的历史，毕竟仅限于文字，而文字是由人书写的，就算是太史公（司马迁），也不能保证不在历史中（史记）中掺杂个人情感。

　　张喜点头道：这话说的极是，我大汉朝堂的人情世故太复杂，历任帝皇对历代史官的干扰又多，即便记载在我朝正史中的事迹，也大都经由春秋笔法润色过了。

　　冯硕点了点头，再次把目光投向编钟。

　　这便是古董的重要性了。

　　古董就在那里，它身上的一切，都不会说谎。

　　它是比文字记载的历史，更为真实的存在。

　　张喜洗耳恭听，冯硕的才学不在蔡邕之下，若能在文字学问上得到冯硕的一席指点，连眼界都能被拓宽。

　　只听冯硕继续道：

　　马宕死去之后，马家当年流传的技艺也失传了，具有天水纹的礼器流落民间，大多被二次溶制，铸成了其他器物。

　　而现在我们有了保存如此完整的，

　　我要再重复一遍：这便是这方编钟，也是所有古董的价值所在了。

　　曾经存在的东西，古董可以证明。

　　记载于书中的历史，古董可以考证。

　　想要验证一段历史的真假，古董可以用来相互印证。

　　冯硕轻轻的抚摸着编钟表面，像是他年轻时抚摸着那羊脂白玉一般的皮肤。

　　这是好东西啊！

　　张大人，你可知道，这方编钟用的虽是天水马氏的工艺，却已经和历史上记载的天水纹不太相同，明显不是马宕的后人制造的。

　　咱们大汉朝的手艺人讲究一个代代单传，所以天水纹要么是完整的，要么就是失传的，断然不会如这般相似又不相同，最后搞得不伦不类。

　　我个人估计啊，制造这个礼器的人，必然和天水马氏有莫大的关系，但绝对不是嫡系。

　　再结合它的历史——它是咱们大汉朝开国的时候，高祖送往匈奴的和亲礼器，这便说明，当年的天水马氏，很可能是有族人侥幸逃脱了兵灾，存活了下来，后来才制造了这礼器。

　　其实想想，可能性也是很大，毕竟秦灭国，到咱们大汉朝立国，才不过区区四年而已，天水马氏很有可能有后人存活。

　　（楚汉争霸时期，刘邦和项羽仅仅打了四年。）

　　张大人！若你能找到此人的后裔，得到天水马氏的工艺，对将作监来说，便是一大助力！

　　张喜当时就犯了心思。

　　他心想，冯硕的推理，是很有道理。

　　但在大汉朝里面找个人，还是找四百年前某个人的后代，这难度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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