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认为天下不会再乱了。

　　可王涛知道，天下真正变成炼狱的那一刻，还远未到来。

　　社会灭绝，人类文明大倒退，饿殍于野，河洛方圆百里成一片焦土，赤县千里，夷为平地，数劫不复……

　　曹操曾为那个可怕的未来做过一首诗，名为《蒿里》：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实景凄惨，可见一斑。

　　想到这些，王涛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编撰《国史大纲》的钱穆曾经总结过：

　　“就全史（指中国全部历史）而言，户口莫少于是时。大体当盛汉南阳、汝南两郡之数。三国晚季如此，其大乱方炽时可想。”

　　意思是说，放眼整个中国历史，三国时期是人口最少的。

　　三国归晋的时候，整个中国的人口，大概相当于大汉朝鼎盛时期的南阳、汝南两个郡城的人口。

　　人口为什么减少？

　　减少的人都去哪了？

　　王涛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他亲身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曾和流民一同在田地间除虫，也曾亲手把掺了米糠的稀粥递给吃不饱饭的孩子。

　　别人知道三国惨烈，仅仅是从书中文字了解。

　　王涛不一样。

　　王涛是亲身经历。

　　王涛现在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在那个恐怖的时代来临之前，他还可以做很多。

　　王涛心里总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或许，如果我做的足够好，说不定可以避免那样的未来出现……

　　“土豆是个好东西，称之为国之祥瑞，也不为过，这种好东西，理应让天下共有！”

　　王允说话中气十足。

　　“好孙子，你只管写好奏折给我，然后放下心来，这件事，包在爷爷身上了！”

　　王涛心中感激无以言表，只能深深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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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颍川郡城，曹府。

　　孔伷急急忙忙推门进来，满头大汗的对曹操说道：“曹大人！最新消息！我在豫州府衙里的线人告诉我说，王涛要上奏，将土豆推广开！”

　　曹操放下书本，皱着眉头：“这王涛这么这么多事？我前些日子不是从南方买了五十万石粮食回来吗？百姓的粮食够吃了，不需要再费力去种那土豆了。”

　　孔伷擦了把汗，眼中精光乍现：“曹大人，虽然这么说，但若是让王涛真把这土豆呈上去了，这亩产2000斤可以当成主粮的土豆，简直可以称之为国之祥瑞了！”

　　曹操沉吟片刻，才开口道：

　　“这种东西，理应归天下百姓所有，今年蝗灾，秋日必定颗粒无收，可若是有了土豆，百姓便能有活命的粮食，我若阻止他推广土豆，便不只是坏了良心那么简单了。”

　　孔伷讪笑着，眼神里的精光依旧在闪烁：“曹大人所言极是，民生为大，曹大人高义！可……可咱们总不能让王涛一个人把功劳占全了。”

　　曹操看着孔伷的样子，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我冒名顶替王涛，在朝中运作一番，将发现土豆的功劳放在自己名下？”

　　孔伷依旧讪笑着，眼神里的精光带着一丝恶毒。

　　“那可太便宜他了！”

　　曹操只感觉孔伷变成了一条毒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孔伷，之前他只以为孔伷是一个没什么本事，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官僚，谁知道今天一看……

　　这世上，所有人都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只听孔伷小声道：

　　“王涛屡次三番和曹大人做对，甚至对曹大人后面的曹太尉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曹大人能绕过王涛？”

　　孔伷话语中的阴冷几乎让空气结冰。

　　“我们可以将土豆献给朝中的某位大人。”

　　“据我所知，需要土豆的大人们太多了，土豆能做粮饷，必能得到军伍中某些大人的青睐有加。”

　　“我们只需要先王涛一步，将土豆送给那些大人们，便能让王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宝贝，成为他人手中玩物！”

　　曹操皱眉：“这怎么行？那些人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将土豆献给他们，必然要被他们垄断。土豆推广不开，百姓怎么办？”

　　孔伷呵呵笑道：“曹大人高义，但朝中的大人们会怎么想？曹太尉会想眼睁睁看着王允一脉做大？太原王氏在朝中党羽本就众多，再多一个发现祥瑞的王涛，曹太尉……”

　　“够了！”曹操豁然起身，怒视孔伷：“你这是诛心之言！”

　　曹操根本没想到，看似整日碌碌无为的孔伷，竟然会对朝堂之上的局势如此清楚！

　　孔伷急忙压低了身子，弯下腰来，头比腰还低。

　　然而，他的话语没有丝毫妥协。

　　“曹大人三思。”

　　曹操额头上有冷汗沁出：“三思什么？与民夺食吗？你这是泯灭人性的大恶！我曹操自问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做不出那样的勾当！”

　　“孔伷！你到底是何居心！”

　　孔伷呵呵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根卷轴，放在曹操面前。

　　“曹大人，孔某只是一个有点上进心的小官而已。”

　　“当今的世道，是吃人的世道。”

　　“你不想吃人，就要被别人吃。”

　　“曹大人若要学那王涛的妇人之仁，我自然也不能改变什么。”

　　“可若曹大人有上进心……呵呵，我的计策，全在这卷轴里了。”

　　孔伷说完，竟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曹操眼神恍惚，他记得这是孔伷第一次在他面前直起腰来。

　　“为什么要为我出此计策？”

　　孔伷此时已走到门前，听曹操这么问，顿时笑了。

　　“我和曹大人不一样，我已经老了，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要告老还乡。”

　　“曹大人，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此事若成，则我便能随曹大人一同进入洛阳，进入那个我朝思夜想的大汉朝堂之上。”

　　“此事若不成……呵，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曹操看着孔伷苍老的背影出了门去，那身影孤独萧瑟，似乎一去不复返。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曹操再次看向面前的卷轴。

　　他沉默了很久，终究是打开了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