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小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开灯,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心传遍全身。
他将新买的饭菜放到客厅中央的,却没有吃晚饭的胃口。
下午他尝试着给贺承发消息却没有得到回应,这是意料之中,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下班前居然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头像是只小黄鸭,点开一看,昵称写着:乔。
许然不会自欺欺人地认为只是巧合,他很累了,不想让那些事再侵入自己的大脑。当时他只是将手机关上,假装没有看到。
坐在饭桌前,许然用右手顶着抽痛的胃,再次将手机拿出来。
唯一一个好友申请,孤零零地亮着红点。乔安大概是又申请了一次,备注里多了句话。
――方便的话,见个面吧。
许然愣愣地看着这八个字,顶着胃的手不自觉用上了力,将自己的肚子顶得生疼。
乔安要见他?为什么?
一瞬间许多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他却抓不住一个头绪。会是来叙旧的吗?毕竟乔安离开了十年,或许会想和以前的朋友聊聊天。可他和乔安并不是朋友,在乔安离开前,他们两个只有运动会那一次交集。
许然也没有傻到会认为对方是想与自己交朋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大约是来宣告主权的吧。
对于这个结果许然并不觉得惊讶,他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在贺承还没有任何表示的时候,这或许意味着在这件事上乔安的态度十分积极。
他近一步,许然就不得不后退。等到了退无可退,就看是谁先迈出决定胜负的那一步。
许然定了定心神,对好友申请点下了“确定”。
申请通过的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那边已经噼里啪啦地冒出了好几句话。
――你好,我是乔安,还记得我吗?
记得,当然记得,许然在心里默默地想,不可能忘得掉的。
那边乔安似乎也有些犹豫,打打删删。
――可能有些唐突,不过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见个面?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可以。许然回道。
――太好了!那地点在……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和乔安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许然放下手机,长出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屈服于乔安的积极,而是真的想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直觉告诉他,这可能与贺承那晚生气的原因有关。
想起贺承,他又拿起手机看了看未读消息。不知什么时候贺承回了信,让他后天晚上回去。
后天晚上,正好是乔安约他见面的日子。
给贺承留言说晚饭后再回,也没有个回应,估计他也是懒得打字了。许然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自己与乔安的事告诉他。
如果被贺承知道了,一定会强行不让两个人见面。与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就已经让贺承很没有面子了,面对乔安,连许然自己都说不出什么有气魄的话来。
许然呆坐在餐桌前很久,直到天彻底暗了下来,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才磕磕绊绊地去开了灯,回来,打开早已凉透的盒饭。
不想吃东西,可明天还要上班。许然掰开筷子,将吃食一口一口塞进了嘴里。
*
“这期的设计提案已经发到您邮箱,您看这星期哪天开会讨论一下……?”
贺承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再说。”
身后人知趣地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跟上来。
从秘书手中接过公文包,贺承走进电梯,按下通往地下停车场的键,在电梯开始运作后扯开领带,松了一口气。
一整天心情都是烦躁的,直到下班前才好了一点。家里现在没人,他就留在公司加班,这会儿都要九点了,晚饭却还没有着落。
要是以前,家里一定早备好了宵夜,虽然没有饭店的东西精致,味道却不错。许然手艺很好,这也是贺承欣赏他的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若说是情人,反而更像保姆。贺承真的开始考虑雇一个随叫随到的保姆的可能性。钱反正不是问题,唯独要衬他心意。
随意地想着,电梯停了下来,一开门,他差点与一个人撞个满怀。
“贺承?”
抬眼就看到白锦明的脸,贺承哼了一声,“这个时间,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白锦明挥挥手里的文件夹,“合作项目,保密的,我给你送来。”
“非赶这一时?”
贺承侧身下了电梯,白锦明跟着,“今晚天气不错,我正好出来散步。”
贺承看他一眼,见白锦明一脸不像说谎的样子,倒也习以为常,“行,谢了。”
要说白锦明与其他富家子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性情。他太松散了,连贺承都习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
贺承上了车,见白锦明还站在外面,便问,“还有事?”
“有,”白锦明很认真地点头,“你得请我喝酒。”
贺承白他一眼,“上车,不喝酒,去吃饭。”
“你又没吃晚饭?”白锦明一边坐上副驾驶,一边问。
“马上就吃。”贺承启动车子,“老地方?”
“行。”
车子就着夜色一路驶向闹市区外,来到一个挂着蓝色招牌的二层小楼前。
侍者从里面出来,给二人开了门。贺承把外套和公文包递过去,侍者接过来拿进了里屋,两个人坐到窗边的位置,有人送上了餐前酒。全程没有人说话。
白锦明看看四周,轻声感慨,“这里还是老样子。”
多少年不变的装潢,成熟稳重的侍者,不用说就能明白的口味。这里是贺承最喜欢的私人餐厅。
贺承抿了口温酒,将被夜色浸凉的胃暖起来,点头算作回应。
“你有多久没来了?”
上一次来还是去年秋天,算了算,已有小半年。
“他怎么样?”白锦明状似无意地问。
“谁?”贺承冷冷问道。
“别装傻,你身边现在还有谁?”
贺承皱皱眉,忽然觉得今晚的酒苦到发涩。
“我不知道。”他如实说。
白锦明表现出淡淡的惊讶,“不知道?他现在不在你家?”
“不在,”贺承放下酒杯,“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就是上次王力婚礼我送他回去的时候,看他脸色不太好,可能是发烧了。”白锦明说,“他跟你说了吗?”
“……没有。”
“嗯,我想也是。”
白锦明不再纠缠,兀自品酒吃着前餐,倒是九个多小时没有吃东西的贺承把玩着餐叉,忽然没了填饱自己的念头。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就算那晚喝多了酒,也记得自己回家后的每一个细节。印象中那锅没什么味道的清汤面在夜晚厨房昏暗的灯光下氤氲出的雾气,攀在许然消瘦的肩膀上,那张其实还算清秀的脸确实有些苍白。他还没有醉到被酒气蒙了眼,只是就算看见了,意识到了,之后发生的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如果身体不舒服,不想离开,说一句就好了。贺承最讨厌许然磨磨唧唧什么都不说的性子,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骨子里的怯懦,怪不得别人将他当做出气筒。
不过那天晚上确实是迁怒,贺承有这个自觉。就算是保姆,大晚上将人赶出去也要有个说法,所以在许然发消息来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回去的时候,他还是回了同意,只是这人太不知好歹,竟然还说要晚饭后才回家。
印象中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许然主动推迟约好的时间,以前他一向很准时。不过这样也好,看来他的夜晚也开始逐渐有约,等到两方都适应了错开的时间,再说分手也要更容易些。
想到这儿,贺承的心情又逐渐好了起来。
说实在的,就算养一条狗,养了十年也多少会产生感情。对任何人来说,要放弃一件熟悉的东西都会不舍,贺承将这种感觉归结于自己太过念旧。这不是什么好习惯,他决定要摒弃。
跟白锦明的晚间聚餐说不上愉快,那家伙明明已经吃过晚饭,胃口却还像是个无底洞。从餐厅出来已经十点多,两个人喝了酒,贺承叫了代驾过来开车,自己跟白锦明慢慢往回走,反正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都不远。
最近一段时间天气不好,白锦明将外套裹紧,走在花坛的石头围栏上,说,“前天家里让我去相亲。”
“哦。”贺承百无聊赖地回应。
“我拒绝了。”
“嗯。”
“你家没让你去?”
贺承看了这明知故问的家伙一眼,“去什么,我没出去乱搞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叔叔妥协了?”
“早就不说了。”贺承道,“我跟他说,要是再在这种事上逼我,我就出去自立门户。”
白锦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们也不年轻啦……”
“早着呢,”贺承皱皱眉,嘴角却勾起一抹笑,“老头子的股份还死死握在手里,估计等我到了四十岁才肯放手。”
白锦明笑笑,“那时候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了。”
“现在有人管得了我吗?”
贺承抬起下巴,目光中一抹不可一世的狂傲。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白锦明摇摇头,知道自己发小有多难搞,索性不再多说,只是道,“不过你……到底怎么想的?”
贺承沉默下来,半晌,忽然问,“你知道当年乔安离开以后,他为什么要跟我表白?”
“我怎么知道?”白锦明奇怪道。
贺承笑了一声,看着天上被乌云遮盖起来的月亮,让那道朦胧如薄纱般的月光映进眼底,而后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