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目前我们无法查询非本人的航班信息,请您耐心等待飞机降落后再与您的朋友进行联系。”
许然拉开窗帘,望着阴沉如夜色的天幕,问,“这种天气飞机能够正常降落吗?”
机场客服礼貌地回答,“这要视机场周边天气情况而定, 如果不能正常降落,飞机将飞往临近的机场进行备降。”
许然愣愣地说了声谢谢, 挂断了电话。
豆大的雨滴敲打着窗户,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窗缝中透出如同吹哨般尖锐的动静,刺痛了许然的耳朵。
他看了眼电脑。航班信息显示那架还没有着陆的飞机还在城市上空盘旋, 不知是信息延迟, 还是它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一个小时前, 他给贺承发了条短信:开机速回。
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应。
刚才客服姑娘声音很稳, 不像是会出事的样子, 许然这样宽慰自己。多少年没听说飞机失事的消息,飞行员都是有经验的,不可能第一次遇见这种恶劣天气。
虽然这样想着,可他的心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他不停地刷新着航班信息,到后来按f5刷新界面几乎成了一种机械性的动作。屏幕上的字不停地闪烁着,就是没见到“航班备降”四个字出现。
贺承还在这城市上空的某一处,许然抬头望着天空,却只看到乌云密布。天越来越阴了,马上就要到傍晚, 再过两个小时就会彻底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这种情况下没断电都是好的。许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历的暴雨,早上九点时天阴得像是深夜,教室里都要开灯上课。那时候小,只觉得新鲜,现在想想,也不知那时飞在天上的乘客会有多绝望。
“许然?”
身后母亲唤他,许然回过神来,听见母亲说,“来吃饭了。”
“嗯,就来。”许然道。
他最后看了眼窗外的雨,转身来到客厅餐桌旁。
因为下雨许母没有出门买菜,晚餐便是简单的菜色。许然没什么胃口,勉强把饭扒光,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
许父许母相互看看,后者夹了块排骨放到他碗里,“天冷了,多吃点。”
许然轻轻一笑,将碗推给母亲,“您吃吧,我真的吃不下了。”!”
他又来到客厅的窗前看雨。这成了今天一整天他最常做的事。
小黑吃完了自己的鱼罐头,喵喵地蹭着他的手背,讨小鱼干。
许然抬起手指摸着它的脸。毛绒绒热乎乎的小猫脸可爱至极,许然忍不住将它抱起来,一起看雨。
“你看,”他指着天上对小黑说,“他在这儿呢。”
小黑真的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上看,却不满地叫了两声。许然揉揉它的脑袋,轻声说,“我知道,这样看不到他。”
“我们等等他,”他的声音几乎像蚊子的细语,只说给自己听,“等他回来,他会给我打电话。”
手机一直捏在手里,这一整天都没有响过一声。许然等倦了,他现在几乎是拖着在坚持等待。
他和贺承之间存在不少问题是没错,但他绝不希望贺承出意外。
阴雨天双腿膝盖针扎似的抽痛,许然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膝关节。
好疼。
手机嗡地震了一下,许然一个激灵连忙点开,却发现不是贺承的消息。
是白锦明,他问:你知道贺承坐的哪班飞机吗?
许然脸色苍白,打字的手几乎在颤抖:不知道,他是昨天下午登机的,我这边查不到他的信息。
白锦明说了句等会便消失了,十五分钟后,他打来电话,“查到了,还在飞。”
“在隔壁市?”许然问。
白锦明叹了口气,“不是,还在你那儿。”
“……为什么还在这儿?”
“不知道,我在你们那儿认识的朋友不多,能了解到的就这么多了。”
他长叹一声,“我再去打听打听,你先等着,应该不会有事的。”
说没事就真的没事了吗?许然不知道,他总觉得特别忐忑,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他的心脏,疼痛而焦躁。
这是一种什么心情?
说不担心是假的,就算心中还有不肯原谅他的最后的倔强,许然依旧会担心。这种天气不是说迫降就迫降的,虽然很久没出过意外,谁能担保这一次不会是例外?
不行,不能胡思乱想。
他敲敲脑袋,将那些有的没的全部清除出脑海。
许母从背后拍拍他,“还没有消息?”
许然摇摇头,对她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勉强!强得厉害,唇色苍白,看得人心惊。
许母叹了口气,“你那个朋友,是……他?”
什么都瞒不过父母,许然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种事不能幸灾乐祸,”他看着窗外,定定地说,“我希望他接受惩罚,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我知道。”许然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我只是……有点难受。”
就算再怎么闹别扭,真到出事的时候,他还是希望贺承平安。
他不知道这种心情算不算记吃不记打,或许在外人看来他实在是太过心软,可许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
希望认识的人平安有什么错?贺承永远都是他人生画卷中最艳丽的一笔,以后的种种都不可能比得上他,无论是那些美好还是痛苦,贺承都是独一份的,要命的血红。
许母笑了起来,“说什么傻话,我和你爸怎么可能嫌你窝囊?你如果真的那么脆弱,不可能恢复到现在这一步。”
她问许然,“如果这次他没事,又待你很好,你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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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然愣了愣,“我……”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母点点头,又问,“如果他对你好了一阵子,却又变得像以前一样过分,怎么办?”
“……揍他一顿吧。”许然无奈地笑笑,“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他。”
“那以前呢?以前想过揍他吗?”
许然摇摇头,他怎么舍得。
就连想想都会心痛,更别提报贺承以暴力。
许母笑得温柔,“你看,这不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许然愣愣地看着母亲。是啊,现在是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许然封闭在自怨自艾的圈子里,根本不可能抬起头来看看前路。如果现在有个男人那般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不管是多深爱的男人,他都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离开那人,走上自己的路。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不接受他,我和你爸当然也希望你过得更好,”许母说,“只是很多时候放手了不代表!表彻底成为过去式,你得放过自己。”
她点了点许然的左胸口,给了他一个轻柔的拥抱。
许然看了看窗外。不知是不是错觉,风雨看上去似乎小了一些。
回过头,看到父亲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外套。
“去哪儿?”
“你现在想去哪?”
许然摇动轮椅,跟上父亲。他现在想去的,也只有一个地方。
街上车流稀疏,许父将车拐上立交桥,指示牌向右转弯的箭头旁写着,“前往机场方向”。
他忽然说,“对不起。”
许父开着车,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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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没什么对不对得起,你唯一要做的,只有对得住自己。”
“可如果我选错了呢?”许然茫然地问,“如果我不应该去……”
许父转了个弯,淡淡道,“你奶奶当初还觉得我不应该和你妈结婚,结果呢?我们吵过架拌过嘴,但最不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你。”
许然默了默,“听说我做手术那几天,您打过他?”
许父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如果现在让我看到他,我还是会动手。所以一会儿你自己进去,我在外面等。”
许然乐了,他将手搭在父亲肩头,轻声说,“谢谢。”
到了机场附近的时候,雨势已经明显小了下来,但风还是很大,许父将许然送进大厅,还真就转头回了车上。
许然来到服务台,“您好,我有个朋友的航班显示正在准备迫降,请问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接待人员为他指了一个方向,许然过去,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一块大荧幕,焦急地等待着。
“不好意思,借过。”
许然从人群的缝隙中挤进去,看到电子屏上显示着贺承那一班航空的信息。依旧是迫降阶段,不过飞行高度比他自己查的要低上许多。
四周不少家庭,相互握着手,以慰藉彼此担忧的心情。
许然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轮椅被雨淋湿,脏得厉害,裤子上都是水。裤脚沾上了泥土,他俯身去擦,却弄得越来越脏。
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在等女朋!朋友?”
许然对他笑笑,轻声说谢,“男性朋友。”
那人叹了口气,“这个鬼天气……”
所有人紧紧盯着电子屏,对着上面不时变化的数字,或是惊叹或是胆颤。
滞留在机场的人几乎全部心情低落,一种莫名黯然的情绪弥漫在人群之中。许然受不了这种气氛,离开大屏幕和人群,来到角落里透气。
心跳如鼓。
许然摸摸心口,温热的掌心下,单薄的t恤隔开了冰凉的胸膛,他摸不到自己的心跳,却能听见,一下、两下,不断地敲打着鼓膜。
好吵。
没出事就是好事。
他不敢像那些人一样去看着飞行高度的数字,他试过,却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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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害怕?
他双手交叠,努力抑制住颤抖。
真是个胆小鬼。他暗暗自嘲,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到头来,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是个懦夫。
他掏出手机,给贺承拨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还有几个小时今天就过去了,以前多少次被放鸽子,都没有这样撕心裂肺过。
说好的陪我去做检查,说好的一起做康复,说好的赔给我一辈子。
你又要食言了吗。
兀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许然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人们在相互拥抱,大厅里回响着播音员的提示,“尊敬的各位旅客,航班迫降成功,请前往b1出口等待接机。”
他跟随着人流前往接机口,短短一百多米的路,感觉硬生生走完了整个人生。
停滞了一天的机场终于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几分钟后,走在最前面的乘客到达了接机口。
人们在拥抱、哭泣,相互祝福,许然夹在人群中央,愣愣地看着出口方向。
出来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最后一个人走了出来,和家人一同离去。
只剩下许然,傻乎乎地等在原地。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路过的人都对他报以!以友好的注视,他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在原地等待着一个可能根本不会出现的家伙。
手机响起,还是白锦明。
“你看到他了吗?”白锦明急切地问。
许然望着空荡荡的走道,背过身去,“他不在。”
白锦明几乎吼出来,许然反笑,“有什么不可能的,人都走光了,或许他就没登机吧。”
“不是,你再等会儿,我保证……!”
“我知道。”许然淡淡道,“他可能是有事耽误了。”
没在这架飞机上,要么是早就到了d市,要么根本没有回来。
一边往出口走,许然一边笑。不过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竟然就这么中了圈套。二十多个小时的担忧仿佛都是笑话,他在机场门口停下,十指纠缠。
还有一些人在这里等车,看着他们,许然也不知自己是羡慕还是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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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明又催命似的打过来。
许然有点烦,却还是接了,“怎么?”
“你没出机场吧?”
许然看看四周,说,“出了。”
“什么?你等一下……”
没等他说完,许然挂了电话。
他长出一口气,准备离开。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找到你了。”
许然一愣。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紧紧的,似乎有一股几乎要将他骨头都碾碎的力道,却一点都不疼。像抱着什么脆弱的珍宝,贺承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走岔路了。”
下了飞机着急往外走,根本没看到公告上写着今晚只有一个出口开门,他来到自己常走的出口直接傻了眼,再赶回来,接机口早已经空空如也。
要不是白锦明电话来的及时,他差一点就和许然错过。
许然回头,看到一张写满了焦急和喜悦的复杂的脸。原本精神的模样因为来不及整理而变得有些邋遢,下巴上也冒出了短短的胡茬。发现他在盯着自己,贺承有些尴尬地将身子离他远了些,“机上卫生间不让用,没来得及刮胡子,你别介意。”
许然久久没有说话,就那样盯着他,贺承以为他生气了,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松开手。
! 两个男人这种姿势十分引人侧目,好在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只当他们是感情好的兄弟俩,在交换着逃过一劫的喜悦。
“你……生气了吗?”贺承不确定地问。
许然抬起手,示意他看表,“今天就要过去了。”
“对不起,”贺承悔恨地喃喃着,不停地说,“对不起……”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去计较了。这个人在这儿,就足够了。
贺承像个大型犬一样,乖乖跟在他身后。到了停车场,一听许然的父亲在等着,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打车回去。”
这副样子怎么能让许家人看见,太丢脸了。
许然也不逼他,只是道,“那,路上小心。”
他蹲下来,直视许然的眼睛,“你今天来,是因为担心我吗?”
许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垂眸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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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承握着他的手,两人掌心贴在一起,温暖了雨夜冰凉的空气。
“我……”贺承咧开嘴,眼中闪过点点光芒,“我很开心。”
他看四下无人,吻了吻许然的手背,“我很想你。”
手背上的柔软温柔而炽热,许然闭了闭眼,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他低声说,“你要给我什么?”
贺承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放了进去。
“拿着。”他说,“等回家了再打开。”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许然看到他手背上有一处破了皮,贺承无所谓地一笑,“飞机颠簸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安全带的卡扣上了。”
许然陪着他,一直等他打到车。期间许然一直没有说话,全是贺承一个人在絮叨。
末了,看看远处驶来的出租车,贺承忽然挡在许然面前,俯身吻在他的额头。
“谢谢你来接我。”他笑得温柔,“晚安。”
许然带着微红的脸颊和一个奇怪的袋子回了家,睡觉前,他将那口袋打开,拿出一个黑金绒盒。
这盒子他再熟悉不过,打开,在红色绒垫上躺着一枚袖扣,一颗小巧的黑宝石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袖扣向来是一对,这里只有一枚,另一枚自然在贺承手里。
男人的小!小心思有时候蠢得令人发笑,许然将袖扣放回袋子里,搁在床头。
即将睡着的时候,他想起贺承又额外放了张纸进去。在昏暗的路灯下他没太看清,这会儿重新取出来,摊开细看。
忽然,他撑起身子坐起来,将台灯调到最亮。
纸上的每一个字,他都细细看过几遍,直到几乎记熟了才放下。抬起头,眼中酸涩。
他点开输入框,打下两个字:十年。
贺承很快回了电话。
“你的意思是,十年以后再给我答复?”
“对。”许然拨弄着纸张的一角,道,“但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再走,我不会留你,我们彻底说再见。”
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许然都能听见他在地上来回溜达的声音。
他柔声说着肉麻的话,“我好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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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时差倒不过来吧。”
许然重新躺下,关上台灯,只留手机点点荧光在耳畔闪烁。
贺承问,“我明天陪你去做检查,行吗?”
“我的复检约在下周。”
“那下周,我陪你去。”
“到时候再说吧。”
“小黑呢?它有没有想我?”
“它在我爸妈那屋睡着。它那么没心没肺,应该是没想。”
“没关系,我想它就行了。”
“……”
“许然。”
“嗯?”
“我爱你。”
天边亮起一片霓虹灯,穿越城市的尽头,直到一眼望不到的远方。
许然偏头看着天边明亮的月光,星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中,将城市照亮。有几颗走错了路,落在许然眼角。
他轻轻笑起来,眉目流光,恰如少年。
“贺承。”
“嗯?”
“我是三年三班的许然,我,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
“好啊。我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狗血古早梗见仁见智,唯一的请求,不要吵架。
感谢各位一路陪伴,我们下个故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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