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承没像他说的那样再次出现。
其实以他的个性,能出现一次已经是极限了,许然一直等着他给自己发短信通知,直接告诉哪天什么航班回去,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是等啊等,一点消息都没有。
许然开始觉得自己被耍了。
为什么一定要他回去,仅仅是因为生活不便吗?贺承似乎不是这么快就会妥协的人。
如果不是外力逼迫,他很难想象贺承会主动向自己低头。
可谁能把他逼到这份儿上呢,贺家?麦兴?无论哪个都不是许然能搞得定的对手。这一点贺承肯定也是知道的。
越这样想许然就觉得莫名其妙,就越不抱有期待。
大概只是心血来潮吧,毕竟赖在身边这么多年的人走了,终归会觉得不习惯。
许然没有刻意掩饰失落。从分手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个月,跟过去的十年相比根本是寥寥无几。失望是正常,这么多年下来,有关贺承的,他哪一次不会失望?
刘铭是真的心大,贺承走后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吃吃该玩玩,但许然觉得对不起他,毕竟把自己的家务事闹到了这里。或许是顾虑他的心情,刘铭象征性地给了他一周的假。
“好好休息休息,”刘铭拍着他的肩膀,十分大气地说,“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许然失笑。
他算着再过多久才能听到贺承的消息。十天?半个月?三个月?一年?还是……
摇摇头,不打算再想下去。
有贺承存在的城市空气污浊得让他有些呼吸困难,许然每天晚上都出门走走,从旧巷子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一遍一遍直到太阳落山。
夏夜闷热而浮躁,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连个人影儿都少见,所以那辆停在巷子口的黑色轿车就变得格外显眼。
许然看天色尚早,上去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窗子落下来,露出贺承那张处变不惊的脸。
“你放弃吧。”许然淡淡地说,“我不会跟你走的。”
“理由。”没了外人,贺承又变回了以前那种强势霸道的语气。
许然觉得心累,“你还想要什么理由,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分手是你说的,腻了是你说的,无聊幼稚得寸进尺都是你说的,现在怎么又反悔了?
贺承眯起眼睛,目光中隐隐透出危险的信息,“你喜欢待在这儿?”
在哪儿都比在你身边心安。许然默默想。
见他不答,贺承以为是默认,难以置信地一笑,“你在这儿能得到什么?”
吃喝穿戴,这些最基础的东西他都无法保障,就靠着教一个学生挣生活费。贺承能肯定,现在许然身上连买一件好一点的大衣的钱都没有。
唯一就只有……
“你舍不得那个男的?”
话一出口贺承自己都愣了。这好似吃醋的话让许然瞬间白了脸色。
“你看到一个男人就觉得我跟他有什么是吗?”许然难以置信道,“从何宇轩到刘铭,你打心底相信过我一次吗?”
真的很无语,眼前这个男人习惯了将东西打上自己的烙印,再圈进一个固定的保护区,哪怕是对许然他都有一种天生的独占欲,仿佛跟别人说两句话都是背叛。因为这许然以前就很少交朋友,他不想惹贺承生气,但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再惯着贺承的臭毛病了。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跟你有一丁点关系吗?
许然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贺承,他猛地打开车门,差点把许然撞倒在地。
“你真看上了那个男的?”贺承怒道,“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哪里好,你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许然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刘铭不行,那白锦明呢,他也吊儿郎当的吗?”
贺承身子猛地一震。
“你……你跟白锦明也有联系?”
“有啊。”
虽然只是通过一次电话一封短信的普通关系。
贺承震惊得无以复加,后退两步,仿佛这辈子头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纤细残废的男人。
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很好。”
许然你真是好样的。
许然没理他,绕过车子回了家,把大门关得死死的。
贺承站在路边,沉默良久。
天渐渐黑了下来,路灯“啪”地亮起,一排排安静地从这头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深巷,洒下一片柔和的光。
他看向许然消失的地方,拿出手机。
“为什么瞒我?”
白锦明在饭局,刚被灌了一肚子白酒,耳中嗡嗡直响,“你说什么?”
“许然。你跟他还有联系。”
白锦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啊,是啊。”
“为什么?”贺承的声音毫无感情。
若是平时白锦明一定能听出来他的不对劲,但这会儿饭店里人声吵杂,吵得白锦明头晕。
“哪儿有为什么,”白锦明奇怪,“有联系又怎么了?”
贺承看着地上的石子,想,对啊,有联系又怎么了?
以前嫌许然烦的时候就总把他丢给白锦明,他们两个也算朋友,有联系有什么不对吗?
我在气什么?
贺承对这个满肚子窝火的自己感到诧异。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都说不出口。
白锦明有些烦了,扯着嗓子喊,“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有脸问我?”贺承本能地反驳,“你跟他能有什么联系,你们有什么好聊的?”
白锦明沉默半晌,忽然问,“贺承,你该不会在吃醋吧?”
“……”
贺承差一点摔了电话。
不对。他抓着头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着了许然的道。
许然跟谁在一起不妨碍他的计划,想要让父亲和那些长辈们认可,许然必须跟他回去。至少这个时候不能做出一副把人用过就甩的样子,不然他会被人在背后骂一辈子。
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这个叫“许然”的人,至于许然的心在谁身上,他一点都不介意。
心跳快得仿佛要冲破胸膛,贺承努力压下心中不适,不断地自我暗示。
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
只不过是个瘸子,我才不在乎。
他长出一口气。
睡前许然接到了一条短信,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下写着:回来,我以后对你好。
许然也是脾气太好了,反而起了玩笑的心,躺在床上回道:你对“好”的定义是什么?
那边半天没说话。
许然笑着把手机放到枕头底下,想,这家伙怎么变得连说谎都说不利索。
贺承坐在车里对着那条反问皱眉。
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以前对许然够好了。情人间该有的东西他们都有,只不过少了点亲热和溺爱,但这不影响他给许然的好生活。如果许然把那六十万花在自己身上,怎么过不比现在要舒服得多?
就这样,许然还误会他伤了腿,背着他买了房子,还带外人在那里独处。
许然变了。
具体哪里,贺承说不上来,但就是知道,许然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贺承说一句就乖乖听话的好情人,曾经十年许然一直是那样过来的,不知怎么,就变了。
贺承感到一丝心慌。
凌晨三点,许然再次从梦中惊醒。
不过这一觉已经睡得很舒服,他伸了个懒腰,来到窗前看凌晨沉睡的城市风景。
这一眼就看到了巷子口露出的黑色轿车的一角。
他确实被惊到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抽屉里拿了个东西,出门。
贺承蜷缩在车子里睡得难受,许然轻轻敲窗把他叫醒。
“你这是干什么?”许然皱眉问。
贺承阴沉着一张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跟我回去。”
许然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呢?”
就算找不到乔安,总会有愿意爱他的人,会有更多比自己还好、还要优秀漂亮的可人儿投入他的怀抱,他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不得不说,在看到贺承疲倦神态的一瞬间,他有一丝心疼。
或许他是真的想要复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回心转意,如果这万分之一真的落到了他们的头上呢?
真的能像贺承说的,他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吗?
这确实是许然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
许然捏着手心里的东西,让棱角刺痛自己。疼痛让他清醒。
他必须确认自己不会再受到伤害。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没有用疑问句,许然定定地看着贺承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躲闪或犹豫。
贺承愣了一下,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许然身子一颤。这就意味着,有。
从来没在车子里睡觉的贺承被风一吹头疼得厉害,揉着太阳穴低声说,“麦兴那个人,总想从我手里抠钱。你的事,他宣扬得很厉害,我爸那边……不太好过。”
他试图卖惨,“现在我手里已经没有工作了,我爸说必须对你好,否则不会再让我回去。你帮帮我,回去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许然手心疼得厉害,指尖黏腻湿热,似乎是皮肤被刺破,流血了。
这就对了。
他又信错了一次。
贺承觉得自己特别真诚,“许然,你以前对我好,我知道,你回来再帮我一次。”
你以前对我好,我都知道。
你再帮我一次。
许然猛地转过头,不让贺承看到自己眼中绝望的光。
他拄着拐往外走,一步一步,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
贺承追过来,唤他,“许然,你要去哪?”
也是奇怪,一个健全的人,居然追不上一个瘸子。
两个人差了两米的距离,一前一后,许然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似乎想就这样走到天涯海角。
看着他摇晃的背影,贺承心中突然一悸。
“许然!”他试图阻止,“我不逼你,你停下!”
不听,继续走。
“许然,停下!”
黑暗没有路灯的街角,许然完全无视掉了身后越来越焦急的男人,自顾自地往前走。
两道刺眼的灯光从拐角突然照射过来。
短短两秒,贺承看到许然的身子猛地一顿,看向光线照来的方向。
然后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笛鸣、刹车、闷响。
满眼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