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作忙得昏天黑地。
贺承捏扁咖啡罐,随手丢进垃圾桶。这已经是他连续熬夜的第三天了。
连轴转的工作让他苦不堪言。以前在自家公司呼风唤雨,出来以后才意识到白手起家有多不容易。这还只是一个扩展项目,就算有家里兜着,都已经让他吃不消了。
他没完成带许然回去的任务,于是贺靖堂发威,几乎断了他的财路。
没有人脉,没有基础,一切从零开始。
熬到后半夜的时候贺承一边撑着疲倦的脑袋一边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晨三点半,他接到白锦明的电话。那边刚结束跟当地企业的碰头会,来汇报一下情况。
“我们刚结束,进展还不错。”白锦明有些兴奋,“你呢?”
“我?”贺承看着手边厚厚一摞文件夹,说,“没有进展。”
“……”
白锦明让秘书先走,自己来到角落里,“你那边还没开始?”
“没有。预计后天。”如果他挺得住的话。
“是不是人手不够,你带了几个人去?”
“……”
贺承的沉默让白锦明心惊,“不是吧,你爸对你这么狠?”
“他铁了心不让我回去,回去了也是挨骂的份。”贺承揉着抽痛的太阳穴,“不如在这里拼一拼。”
“疯子。”白锦明由衷道。
贺承没有心思跟他扯皮,“没事挂了。”
“等等,”白锦明忽然说,“他怎么样了?”
“谁?”
“还能有谁?许然!你不是在他老家吗?”
贺承转过椅子,看着外面朦胧的夜色,说,“我没去找他。”
一个城市那么大,他连许然的家在哪个区都不知道。
“……哥们,你还好吗?”
以前的贺承说一不二,从来没有像这样踟蹰不前过。
“要不行就撤吧。”白锦明真心道,“c市这个活儿足够咱!咱俩吃了,做成了你家一定不会再难为你。”
如果是以前,贺承一定会审时度势地答应下来,可现在他闭闭眼,道,“再等等。”
“贺承,做生意不是儿戏,再等下去你就完了。”
“我知道。”
在白锦明恨铁不成钢的“你知道个屁”中,贺承挂断了电话。
d市的夜景很美。即将日出,天边泛起一点白,霓虹灯在夜色下尽情释放着色彩。再远方是山和海,连接着天际线,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里是许然出生的城市。贺承记得,他曾经听许然提起过,自己初中以前是在老家的,后来才搬到了另一个城市,遇见了他。
那时许然羞涩地笑着,眉眼弯弯,“如果没有搬家就遇不到你了。”
现在贺承很想问问当年的许然,你后悔吗。
钟表的指针蹦到四点,贺承最后望了眼夜景,回到桌前。
工作。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他的工作狂是天生的,可能骨子里带了贺靖堂敢作敢为敢拼的性格,以前不想回家的时候他都在单位加班,别人家的男人如果撒谎加班大抵是屏蔽的关键字了,唯有他,如果许然真想找他的话,直接去办公室就可以了。
但十年下来,许然从来没有在他不回家时查过一次岗。
现在想想那时候他们两个表现得几乎不像情侣。他嫌弃许然瘸着腿,冷嘲热讽,许然也全盘受着。他喜欢许然的手艺,但仅限家里,许然给他买的那个保温瓶只看了一眼就丢在一边。下了床以后他极力避免表现太多屏蔽的关键字间的东西,怕许然误会。那时的他绝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待在狭小的出租屋,做着难度极高的工作,并且对白锦明说,我还没去找他。
心里堵着一口气,他也觉得憋屈。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从麦兴出现以后,就都变了。
如果没有麦兴,他和许然分手后就不会再有一点联系。之后的种种都不会再出现,也就没有家里的!的施压,以及每天晚上只要一闭眼就会浮现出来的噩梦。
怨麦兴,但推脱责任不是贺承的风格。
他也怨自己。这世上出车祸的人多了,也不是没见过流血,怎么一到了这次就跟心里扎了根针似的,但凡动一下都疼。
他想过,如果把出事的人换一个,换成秘书、王力、白锦明,换成每一个他熟悉的人,自己还会不会变得这样神经兮兮的不正常?
读文件读到清晨六点,他去洗了把脸,上床睡一个小时。起来后还得跑客户。
中午白锦明又来了个电话,说,“麦兴今早去你家正式提合作了。”
“什么?”贺承猛地站起来,怒道,“他还有脸去?”
“不知道,我听家里说的。你要不要问问你家到底怎么回事?可别让他掺和进我们的项目。”
“什么叫不用我,麦兴干了什么好事你还不清楚吗?!”贺承怒火中烧,“你都不应该让他进我们家的门!”
“贺承!”
“我不会让他插手家里的事,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贺靖堂冷冷地说,“我不像你,即便没有撕破脸,我也依旧有回旋的余地。你以为活这么多年我都是吃素的吗!”
贺承哑然。
“你到底知不知道,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意气用事。难道每一个你看不上眼的人你都要把他扫地出门?连那种低等的家伙都处理不好,你还跟我谈什么未来。”
一盆冷水,哗地从头顶浇下来,熄灭了贺承心中的火。
贺靖堂的意思是,自己已经把麦兴摆平了,用不着他来操心。
只用了半天时间。
贺承缓缓坐下,怔怔地看着堆满了卷纸的混乱的桌面。
贺靖堂有贺靖堂的处理方式,他有他的。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到底还是需要贺靖堂出手才行。
!以前意气风发不屑于麦家,却从来没拦得住麦兴的找茬。跟父亲相比,他终究少了些沉稳和内涵。
他还是太年轻了。太容易犯错,还觉得自己哪儿都厉害,殊不知在长辈眼里就是个笑话。
也怪不得之前贺靖堂为什么会那样生气,现在贺承终于懂了。
他坐了好久,才给白锦明回短信说已经没事。
下拉,找到乔安的名字。
现在他和白锦明都不在市内,说不准麦兴会不会从乔家下手。于情于理他都得提醒一声。
没想到刚发出去两分钟乔安就有了回应。
这还是乔安回国后第一次回他的消息:谢谢,知道了。
贺承盯着这五个字。乔安从没有像这样与他疏离,往前倒十年,在许然表白之前,他们两个人腻在一起,每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爱你。
贺承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说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问题发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懊悔,乔安便回: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乔安和许然都问了他这个问题。
这让贺承感到一丝恼火,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像是背地里串通好了答案,却唯独把他蒙在鼓里。
乔安很快发过来一大段话。
――你想要我,是吗?那我现在点头答应你,然后呢,我们像小时候一样谈恋爱,天不怕地不怕,靠一句誓言能活一辈子?带我出去比带许然有面子是吗?贺承,你想要我,到底是想要一个爱你的人,还是想要一个漂亮的摆设?
回来的时候送你东西是因为我们还是朋友,不是什么和好的暗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分清,哪些是爱你的人的好意,哪些是你一厢情愿的揣测?我出国的时候你什么都不做,一回国就要甩了许然来追我,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要是不爱他就直说不爱,吊着他那么多年,看着他痛苦,你很有成就感吗?
几乎是质问的话,让贺承一时间无法回复。
乔安最!最后说: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爱你我不知道,但你这辈子欠爱过你的人一句道歉。
贺承想问问这个“爱过”的人中是否包括你,发过去,结果亮起了拒收的红点。
乔安把他删了。
那一大段话还留在上面,字字刺进贺承的眼睛。
是他做错了?
几件事通过第三者叙述呈现在眼前,贺承发现自己几乎不敢再看那段文字。他关掉手机,把自己砸在床上。
毫无生气的双人床,他伸出手去摸旁边的位置,只摸到一片冰凉。
折腾了这么多年,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
还记得高中时乔安问过一次,“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贺承记得当年给出的答案是――“爱情没有原因。”
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爱情没有原因,所以他能很轻松地说出自己不爱许然的原因。
长得不够好看、身体有残疾、性格太软弱、唯唯诺诺的没意思……
想着想着,他忽然坐了起来,想,那许然爱他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爱他的冷言冷语、霸道暴力、毫不珍惜。
他不记得自己给过许然什么恩惠,十八岁那年许然忽然出现在他眼前,跟他告白。在那之前他们两个几乎没有交集。许然爱他什么?又是什么把许然牵绊住了,竟挣扎着跟着他走过了十年?
如果爱情没有理由,那不爱了,自然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许然就没对他解释,只是说,你走吧,我想歇歇了。
回想起许然在电话中的语气,贺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那一晚自己好像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东西。
也似乎,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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