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景来现下算是明白当年赵万永和自己对谈时,认定自己才是能改变国家的改革者的原因。
他小赵有能力有谋略,而且也清楚的意识到改革的必要性,以及改革的着手之处,但是他当年和洪景来说的很明白。论及才学能力,他甚至可能比洪景来还要强上一些,但是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牵挂太多!
丰壤赵氏数百年传承,现在赵万永站在了有明朝鲜国的顶峰,已经成了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二把手,军国大事尽皆与闻,甚至许多都出于其手,八道的权柄尽在掌握,好不风光。可他背后却有成百上千的人,宗族、父老、乡亲、姻戚、故交、好友,数不清的人在他们身后,每一个人一条线,在牵扯着他,在操弄着他。
回到家里,父亲的讲话要听,兄弟的请求要帮,宗族的利益要全,都要靠他赵万永来维系来帮衬。一个人一条线他可以轻易的斩断,百个人百条线呢,千个人千条线呢,他做不到铁石心肠,斩断一切恩义,将所有拉扯着他的线断开。
就是认为洪景来也许可以做到这一步,他才决定倾心相随,以自身的才能相托,协助洪景来完成改革的大任!
现在谈到书院的问题,赵万永很显然因为各种牵挂而无法真正的下手处置,他本身阶级所附带的某种软弱尽显无疑,他想但他却不能去改。
错不在他,但他有错。
“所以你觉得清查书院对国家是有利的对吗?”洪景来说的话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有利,且有大利!”赵万永回答的也很慢,十分郑重。
“那我该不该去做?”
“做不得!”
“该不该去做!”
“该做,但是做不得!”
“只要该做就行!若是我做了,你会如何?”洪景来希望得到一个回答,一个支持的回答。
“不知道……”赵万永低下头,带着某种纠结,声音变得很小。
这与平时那个意气风发,一直恬淡安然的贵公子模样完全不同。不仅原本的那种自信全部消失,连常人那种平淡都不见了。肉眼可见的,赵万永的双手在颤抖,连拳头都握不紧了。
“也罢,是我过于操切了,你回去吧。”洪景来长叹一声,有些落寞。
“……”赵万永抬头看了一眼洪景来,一步一步的走出屋内。
万万没想到,连曾经弃官不做,千里来投的赵万永都无法全力支持洪景来的改革。要知道那时候洪景来孤身潜逃出汉阳,身背逆贼的罪名,手下不过只有十几个护卫而已。谁能够知道洪景来居然最后拉起了上万的队伍,从平安道一路又打回了汉阳。
整个有明朝鲜国,只有赵万永坚定的相信洪景来一定会获得胜利,一定能够走向巅峰。其他人虽然也支持洪景来,但那都是源于洪景来本身恩义相结,出于对洪景来个人的崇拜和敬佩而已,并非从一开始就知道洪景来能赢。
像是李禧著,无论洪景来做什么,只要是洪景来要做的,李禧著一定会全力支持,豁出性命去帮助洪景来做下去。他并不能确定洪景来做的到底对不对,能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其他人也是这样,他们带着些盲从。
唯有赵万永,双眼洞悉世事,他能看明白洪景来要做什么,能不能做成!
可现在赵万永居然在纠结要不要支持洪景来清查书院,足见他对于洪景来清查书院这事的态度和预见。他肯定是觉得这事情办不成,才会这般的纠结。不然连起兵造反的事情都干了,为什么却不愿意干这事。
“等等!”洪景来追了出去。
不可思议的是赵万永就站在台阶下,静静地肃立,仿佛早就猜到洪景来会追出来,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问他。
“我只问你,我若是决意要做,能不能做得成?”洪景来站在走廊上,居高临下,带着些焦急,却又带着些期许。
“能成!”赵万永仰着脖子抬头望着洪景来,说出了他的答案。
“能成?”
“能成!”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洪景来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光着脚从长廊上一跃而下,根本顾不上穿鞋。
快走两步赶到赵万永身边,先是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犹觉不足,随后便一把抱住赵万永,甚至激动地流下泪来。
“此事我不能帮世兄什么,一切都要靠您自己了!”赵万永说的十分诚恳。
“有这便足够了!”
只要以赵万永为代表的的丰壤赵氏保持沉默的态度,不明确持反对的立场,那么以他们家五代冢宰,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名望,就会有很大一批人保持观望,不会跳出来反对。而且许多人会因为没有领头羊和串联者,只能是单打独斗,不成气候。
洪景来自信可以说服洪妃和洪守荣,至于老岳父闵景爀那边,可能会棘手很多。但是作为一个圆滑的老政客,只要洪景来坚持,想来他也会最终表示支持,或者最起码和小赵一样,不表态反对,只是沉默以对。
至于原先最大的地主李王家,洪景来这是在扩张汉阳朝廷的权势,延续国祚,老李家是绝对不可能反对的。甚至他们会在明里暗里的给予洪景来一定的支持。当然这种支持需要看反对洪景来的声浪大小来决定,反对声越小,支持便会越大。
眼下还不是开始清查书院的最佳时机,毕竟洪景来没有一下全部撤换整个朝鲜八道所有郡县主官的人才储备。但是洪景来有傲视整个朝鲜八道的兵权,上万教导兵可以碾压一切反对者。
如果想要正式的推动书院的清查工作,所依赖的绝对不是什么文吏和百姓,唯有自己手中这支完全由自己带出来的兵马才可以仰仗。
把军队撒下去,配合部分洪景来提拔选用支持改革的官员,慢慢把摊子铺开,无非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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