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查璜知道自己死定了,一定会被腰斩,任何抗辩或者求饶,都是徒劳的。
好在自己很早就为查氏留了一条后路,悄悄在重泉县之外留下了一条血脉,这件事连查良都不知道,只有聂诸及他两名弟子知
道。
现在聂诸两名弟子虽然身死,但聂诸在昨日清晨受自己所托,悄悄出了重泉。
所以,纵然查氏接下来一定会被朝廷灭族,但刘氏和眼前这名叫李乐的竖子却绝对想不到,自己早就暗中保留了一支血脉,或
许以后还可以为自己报仇。
因此,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查璜没有半点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得意和疯狂。
李乐向安贵靡等人点点头,却对查璜的嘶吼视若无睹,这多少让他有点沮丧,随即又大声嘶吼起来。
“李逍遥,汝能杀尽天下的世家豪强吗?这天下像吾一样的世家豪强,可说是数不胜数!
前汉孝武皇帝时候,重用酷吏,张汤、王温舒、宁成、义纵这些人杀的世家豪强还少了吗?
可那又怎样?最后还不是一切都没有改变?天下的世家豪强是杀不完的,到现在世家豪强的势力,反而要比前汉还要强上数倍
!
在雒阳,在郡县,刘氏是皇帝,可在乡里,强宗豪右就是一个个的土皇帝!
这些人,哪家不是和查家一样,横行乡里,兼并土地,奴役百姓,多有不法?汝又能怎样?”
说实在的,李乐听他这样说,心里确实闪过一丝沉重,可随即又有些感谢起查璜的直白和嚣张起来。
因为这话可不止自己听到了,大汉未来的皇帝,刘炟也同样听到了,此刻正气的不行呢。
而刘小迎,则是下意识的来问李乐:“兄长可有根治之策?”
迎着小十公主期待的眼神,李乐却是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可能有的,不过十娘也不要沮丧,正因为不可能有一劳永逸的办
法,所以才能警醒当政者须臾不可松懈啊。”
其实从已明白自己被老皇帝利用,成为皇帝对付世家豪强的一把刀那时起,李乐晚上躺在榻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曾多次想过世
家豪强的问题,也有一些心得。
简单来说,都是利益两个字。
一开始刘邦,吕后时期,还有文景之治时期,汉朝实行的是自由经济,休养生息,甚至连铸币权也给了下面。
比如司马相如的岳父卓王孙,就是靠着结交汉文帝宠臣邓通,垄断了铁铜矿的开采权和铸币权,一下成了全国首富;而七国之
乱为首的吴王刘濞,也是靠着煮盐和铸钱,很快掌握了汉朝差不多一半的经济命脉。
相反大汉朝廷反倒没多少钱,别看《史记》吹文景之治那时候朝廷多富有,国库里堆满了铜钱,穿钱的绳子都烂了,这些可能
是都是实话,可这并不能代表朝廷有钱。
因为,铜钱本来就占地方,一万钱足有后世六十多斤重,装在箩筐里足有大半箩筐,一仓库的铜钱其实也没多少。
再者,那时候很多钱存在国库里用不掉,也并不是因为钱多,而是当时用钱的地方少。
因为那时的西汉政·府,乃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小·政·府,因为讲究无为而治,朝廷基本上除了收税什么都不干,什么都让百姓自治
,所以官吏人数就少,要发的工资也少。
那时国家刚经历完大乱,也没什么大项目,也不怎么打仗,匈奴人南下烧杀抢掠,就赶紧交保护费,和亲送妹子,送丝绸送礼
物给匈奴人进贡。
比起养军队和打仗,和亲纳贡确实不怎花钱,因而存下一点小钱,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就好像后世,一个人没钱谈女朋友,没有买礼物、出去吃饭等花销,也买不起房,买不起车,还特别舍不得花钱,因此这人虽
然只是月入两千,每却却能存下几百块钱。
而另一人是个富二代,家里给买了豪宅,自己买了豪车,半年换一个女朋友,甚至同时交往几个妹子,各种礼物,名牌包包不
停的送送送,花起钱来也大手大脚,买个几千元的皮肤(外观)眼睛都眨一下,因此即便每月收入都有两三万,却仍旧入不敷
出,一直欠债或者问父母要钱。
难道我们可以说第一个人能存到钱,所以是富人,收入高;第二个人总是欠债,不够钱用,所以是穷人,收入低吗?
总之,无为而治那段时期,大汉朝廷的收入其实是很低的,但因为用钱少,省吃俭用几十年,总算积攒下一点积蓄。
但因为朝廷什么都不管,民间的豪强富商也就趁机做大做强,渐渐开始横行乡里,多有不法。
比如济南郡大姓宗族就有三百多家,强横奸滑,仗着宗族户多人众,称霸地方,屡与官府作难。地方官循于常法,“莫能制”。
于是汉景帝拜苍鹰郅都为济南郡太守,郅都一到任就将首恶瞷氏灭族,一下杀了几百号人,其他豪强大族顿时吓得胆战心惊,
再也不敢为非作歹。
除了豪强,诸侯王也在这时趁机做大做强,地方上的势力,无论军事还是经济实力,都比中央朝廷要强得多。
于是就有了七国之乱,好在这些诸侯王并不团结,各怀小心思,加上没有名将指挥,统一调度,这才被朝廷这边的名将周亚夫
一战平定。
汉景帝意识到国家财政的脆弱,于是将之前属于诸侯国的山川矿产等资源全部收归朝廷,财政这才稍微富裕起来。
那时世家豪强的势力虽然已经开始膨胀,却还在可控范围,而且并没有过多的兼并土地,因为有更赚钱的盐铁贸易等更赚钱的
生意可以做。
但汉武帝打匈奴,一下打光了文景两代的攒下来的积蓄,匈奴却还没打完,于是开始各种捞钱,比如花钱免罪,比如用皮币、
白金、酎金等敲诈诸侯王、列侯、和官员,再如用算缗告缗向富商征收财产税。
但最重要的还是盐铁专卖的“国企制度”。
地方上已经蓬勃发展起来的富商豪强一看,最赚钱的生意都被朝廷垄断了,纷纷把大量的钱财都投到土地和奴婢这两样最保值
的财产和生产资源上来,疯狂的蓄奴和兼并土地。
哪怕后来汉元帝废除了盐铁专卖制度,这些豪强富商仍然不放心,经营盐铁产业的同时,仍然继续兼并土地和蓄奴。
财富和土地越发向少数人集中,越来越多的农民失去土地成为流民,社会矛盾日益加剧,社会秩序越发动荡不安,加上官员的
**,天灾**不断。
于是就有了王莽篡汉,西汉朝廷就这么没了。
但王莽只是被天下人认为他能解决矛盾,实际却没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加剧了矛盾,最终激起无数饥民造反,天下大乱,然
后才有了东汉。
可东汉比起西汉,却是先天不足。
当时刘秀的长兄刘縯被更始帝刘玄无端杀死,刘秀带着几十人的随从北渡黄河,前往河北招抚,可说是白手起家,不到两年时
间就拉起一支“跨州据土,带甲百万”的队伍,并成功扫平天下。
之所以能这样一路开挂,实现光武中兴,靠的正是世家大族的大力支持,举族投靠和归附!
所以刘秀这样的天命之子,开挂选手,在平定天下后想要度田却仍是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因为刘秀要度田,不但地方的官吏,世家豪强激烈反对,就是跟着一起打天下的,受封云台二十八将的很多元老功臣也明里暗
里抵制反对。
所以,根绝世家豪强兼并土地,奴役百姓,称霸乡里这种事,哪怕是英明神武的光武帝,也没有办法,李乐怎么可能有办法?
但坐视不理,放任不管却更加不行。
要知道,中国历史历史上每次王朝覆灭,有一大半,至少八成都和土地兼并,导致的贫富分化和流民四起,及贪官污吏带来的
各种天灾**脱不开关系。
东汉黄巾起义是这样,晚唐黄巢起义也是这样,明末农民军起义,还是这样。
而且,李乐还是想到了一些或许可行的办法的。
那就是给他们开拓一些财源,甚至主动带着他们发财,经营各种产业。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借助世家豪强的李乐繁荣经济,也可以对其作出引导,掐住他们的命脉,用经济手段控制他们。
因为核心技术都掌握在自己或者朝廷手里,比如羊毛纺织产业,就可以带着世家豪强一起开办羊毛纺织工坊,有钱一起赚,借
助他们的力量使羊毛纺织产业逊色形成规模。
但羊毛脱脂和织机改进的核心技术却掌握在自己手里,哪家要是不听话,只知兼并土地吃相太过难看,就不给他提供脱脂羊毛
。
这也是之前李乐一直对刘炟说的,为什么兴汉会一定要经营工商业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然后在适当的时期,在与这些世家豪强谈判,你们是想跟着兴汉会继续发财呢,还是一定要做一个只知道兼并土地和蓄奴的土
财主,二选一选吧!
中间再辅以各种经济、政、治手段对兼并土地和蓄奴的世家豪强进行打击,对听话给予扶植和奖励,相信这些人能够做出正确
的选择。
但是想要做成这些,最关键的还是要朝廷这边实力够硬才行,否则羊毛脱脂技术一下被世家豪强偷了去,那就不是控制世家豪
强了,而是单纯的给他们送钱了。
“五郎,十娘,我师父有一句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叫做‘打铁还需自身硬’。”
他想了想,缓缓道:“只要朝廷中枢拥有一支压服四方,战无不胜的无敌强军,手里有足够多的钱粮与物资,无需像现在这样,
想要做点什么都要求助、借助世家豪强的力量才行。
最后还得要有一支高效廉洁,务实能干,忠诚可靠的官吏队伍,到了那个时候,何愁天下不平,盛世不至?想要对付这些违法
犯禁,横行乡里,里通外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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