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在晚上九点多时散去,但是对于苏州四大“企业家”潘、祖、郑、施,四家家主来说,似乎意有味尽。因为南京路的繁华,深深地吸引了他们。
虽然南京路还不是很长,只有二里地左右,这里的繁华也比不上广州佛山。但是房屋之齐整,道路之平坦,却是前所未见。市井的气象更是比南京、北京、广州、佛山都好过百倍。路面干干净净,不要说垃圾,连个果皮都找不到,街面更是没有积水。两旁的行道树虽然不大,已经能提供些许的遮阴了。
而更令四个家主感兴趣的是沿街的一个个高杆子上顶着的铁网玻璃罩里的电灯泡发着白中泛红的光。
“这就是路灯?”潘璧成问。
“是路灯。”管事的回答。
潘璧成也猜到是路灯,不过沿着大街这么一字排开,这份气魄大概只有宫廷里才有――他在京师听太监闲扯的时候说过,皇宫里的门口两旁都有路灯,并且向内一直通到奉天殿,每晚都点着照亮。
在上海县这么个小市镇上也点路灯,未免太过奢侈。就算夜市兴旺,商家也会自己点灯,何必多此一举。潘璧成很不以为然。
漫步街上,路上行人不少,有穷有富,各自奔走忙碌,其中既有本地的土著,也有外来的商贩,更有穿着各种稀奇洋装,留着短发、长发,甚至有留着小辫子的西洋人。粗粗一看,西洋人的数量还真不少。
再仔细瞧瞧,繁华市面上常见的乞丐混混儿,这里一概没有。连跑马卖解之类的江湖人物都看不到一个。潘璧成看了暗暗纳罕:莫不是为着皇上来巡视,特意在这里清肃整顿过?想来自己也没这么大的面子。
当下只在市井漫步游走,只见这里商铺林立,各种货色齐全。潘璧成随便进了几家看看,并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这里销售的大明各种货物,南京、广州都能买得到。不过这里的房屋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是三层的,一栋挨着一栋,密密麻麻,有的式样还和中原的不同,是西洋的小洋楼。祖毅庵看了也直摇头,说和欧洲的房子略有神似之处,但是绝不雷同。很难说这房子好看或者不好看,但是这种房屋显然很节约土地。潘璧成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上海的荒地极多,何必如此的节约?
眼见前面就是一处五开间门面的大店铺,人进人出极为热闹。漫步过去,只见店门口有几名穿着丝绸衣裙的女伙计不时用各种语言招呼客人,一会英语、一会法语、一会德语、一会又是葡萄牙语……潘璧成暗自皱眉,这做买卖还有用女伙计的?简直有以色相招揽之意。
但是走进了就发现所谓色相招揽是无稽之谈。这些女伙计个个都是膀大腰圆之辈,绝无哪个有婀娜之色,胸前挂着木质的名牌。衣服的背上却有三个大字:“合作社”。
“这位客官您是第一次来本地吧?各种新鲜好卖的货物,拆零整趸皆可,咱们店里还代客包装托运,量大从优!”一个女伙计看到潘璧成正在驻足观看,赶紧过来热情宣传。潘璧成也不推辞,干脆进店去看看。
店里规模极大,中间是直达屋顶的中庭,二、三层全部是走马楼。站在屋子中间,那份高旷的气势就压得人说不出话来。最让人吃惊的还是屋顶,用得是明瓦天窗。明瓦天窗当然不算稀罕,有些人家为了采光,屋面上用半透明云母、牛角或是磨薄的大蚌壳做得明瓦。但也不过是一小块而已。
这里却是玻璃的明瓦,而且是极大的一面――整个中庭上面全是用铁条搭建的框架,上面镶嵌的整块的玻璃。柔和的月光从明瓦上透过,把这三层楼宇里照得一片敞亮,和一般店铺里黑黝黝的感觉大为不同。
“好大的手笔!”潘璧成不由得赞了一声。
三层走马楼上悬着一块大匾额,黑底泥金的牌子,上书三个大字“合作社”。大匾额两旁,各有一条木抱柱,题着:“质优价廉”,“谢绝还价”。
潘璧成问管事的:“这合作社是什么意思?”
“小的也不知道。”管事的说。
一个上海县的衙吏接过话道,“这位老爷,合作社是我们上海县罗县令按照陛下的指示、搞出来的试点,由每个自然村的村民,在村长的号召下自由组合形成的,我们上海县的崇明岛和长沙岛成立了五个合作社,专门销售他们自己的土特产,也代销一些由本县国企生产的产品。”
潘璧成点头道,“哦,很好的方法,人多力量大,可以生产一些单门独户无法生产的产品。”
“这位老爷您真是行家,一说就说到点子上了,这个合作社现在有一个新产品叫不锈钢餐具,是钢片制作,但永远不上锈,并且光可鉴人,一点点脏斑都可以看得见,我推荐你们去看看。”
“哦,不锈钢?永不生锈的钢?好东西,去看看!”
到了二楼果然看见这里都是钢铁制品,在不锈钢摊位上,看见了一个亮晶晶的大盘子,盘子里放着同样亮晶晶的刀、叉、筷、碗、盘子,再看标签上的标价竟然是10两银子一套。
潘璧成看着喜欢却嫌有些贵,问站在旁边的女伙计,“为什么卖这么贵?”
“新产品、产量少,宝钢每天才卖给我们200斤不锈钢板,还是我们上海县令亲自去求钢铁厂老板才求来这每天200斤。”
“哦,新产品,就卖得贵,物以稀为贵嘛。我还想再买些碗、筷、盘子,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买一套之后,其他的需要再增加,都可以。”
“那好,先来二十套不锈钢餐具,再来十套碗、筷、盘子。”
“可以,共计215两银子,请到那边交钱开票,然后去后院取货就行。”
“老爷,您买得太多了吧?”管家问。
“不多,这二十套餐具是用来请客时用,这十套碗、筷、盘子,是我们家人平时自己用。”
潘璧成突然又问,“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还有人买东西?晚上你们营业到几点呀?”
“是,这位老爷是第一次来南京路吧,南京路都是下半夜一点多钟才关门,晚上的生意好着呢,南京路晚上的生意有可能比白天都要好呢!”
几人离开了二楼、下到一楼,看见柜台之外,又有女伙计站在中庭各处,看到有呆立不知如何是好的顾客,便上去招呼,指引顾客购物看货的方向。
“真是,真是,”虎丘山祖家的一个年轻小后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脸都红了,“不是个正经的地方。”
“这也算一种生意经。”潘璧成倒不这么看,“没有真金白银能赚钱的货色,光用几个女人有什么用处?”
店铺里不设柜台,只有一个个的镶嵌着玻璃的百宝架,上面陈列着各色货物,看得到,摸不着。每件货物旁都标注着一张硬卡纸,上面写着价格,潘璧成看了下,一共有三种价格,零售、整件和整批。最后还有一个“量大”,写着“面议”。
各种货样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仔细看来大多数是日用百货和本地土产。合作社大约是以批发为主,顾客就在这些百宝架前选货,看中了,女伙计当场开票,顾客拿票到中间的柜台上去付钱,换一张小票,往后走去,不知是何花样?
“这里的规矩是这样,”管事的为他解释,“前面看样付钱开票,到后面凭票取货。”
祖家家主祖毅庵问,“只有货样,取到的货色和货样不合,怎么办?”
“这个绝不可能。这里的货色最讲究货真价实。”管事的说:“他们的货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货色的成色完全一样,货样是什么样子,货物就是什么样的。就算有点差别也在毫厘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