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表来到朱慈烺面前,不顾地上血水纵横,纳头便拜,朗声道:“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朱慈烺抬抬手,此时竟然还说笑道:“起来吧,表哥来的正是时候,何罪之有?”
声音落下之后,全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杨振刚、杨铁牛、杨静香一家三口怔怔地看着那位少年天子,不知所措。
吾皇万岁……
救驾来迟……
请陛下降罪……
何罪之有……
听到这些声音,见到如斯场景,三人只觉得做梦一般,太不真实了!
那位彬彬有礼的少年人,那位笑起来如邻家男孩一般的少年人,那位眉宇间有着悲天悯人的少年人,竟然是当今天子,坐拥万里河山的大明皇帝!
杨振刚虚弱的身体再一次头晕目眩,此时的他真的好想回屋里去,再喝一碗肉粥……压压惊。
杨铁牛虽然不明白为何前来做客的人突然成了皇上,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大好事,因为他已经被高全收为徒弟,那他岂不是大内侍卫的徒弟了,而且还能为皇帝效力,这是一步登天啊!
杨静香则有些患得患失,喜忧参半,欣喜的是自己所担心的心上人竟是当今陛下,安全肯定无虞了。
可忧的是对方既然是皇帝陛下,那自己跟他之间的距离岂不是天堑一般遥远?人生之中第一次生出的情愫,竟然以有缘无分收场,这叫杨静香如何不怅然若失!
相比杨家人既欣喜又复杂的心情,王家人及姚德彪则可谓是心灰若死,他们竟然狗胆包天,向皇帝挥刀相向,这是满门抄斩都不够,甚至要诛杀九族才能让皇帝消除心头之恨的大罪啊!
“陛下啊!”王德高尖叫一声,泪流满面的道:“小人死罪!只是小人老眼昏花,这才没有认出陛下来的,陛下千万千万饶小人一命啊!还有小人之弟王德方,侄儿王世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宽宏,不知者无罪,请陛下千万千万饶恕他们!”
王德高呜呼哀哉,一句一叩首,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幻想着皇帝能宽宏大量,饶恕王德高,饶恕王家。
只能说王德高太天真了,从朱慈烺眉头都没皱一下,冷酷下令射杀一百旗校,就可知他绝对是个心如铁石的君王。
王德高竟然妄想得到他的饶恕?做梦!
所有人都看着朱慈烺,就连之前因恐惧王德高而关门闭户的村民们,也纷纷打开门窗,想要看看崇祯皇帝如何处置王德高一家。
皇帝到底是降下雷霆,还是施以雨露?所有人均翘首以待。
“饶你一命?”朱慈烺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德高,冷冷的道:“朕若是饶了你,怎么对得住,在你王家压迫下,一贫如洗、饥寒交迫的佃户?又怎么对得住,被你坑害了子民,还要为你背黑锅的朕?”
王德高无言以对,纳闷不已,心说朝廷上上下下不是称赞你朱慈烺是仁厚之主么?怎么你跟他们说的不一样?
其他人也有些懵,他们原以为小皇帝身为仁君,王德高哭求卖惨之后,皇帝便会顺势放他一马,只打发他出京回乡度此残生的。
但看皇帝这副雷霆震怒模样,估计王德高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果然,朱慈烺龙颜大怒道:“尔身为内臣,朕和先帝皆信重于尔,内帑俸禄未曾少尔半分,委尔看顾汤山皇庄重任。尔若但念君恩,当上为君分忧,下为君安民,然尔吃朕的,用朕的,又是怎样报答朕的?”
在朱慈烺大义凛然的怒斥之下,王德高浑身发抖,颤如筛糠,即使是正月寒天,仍然汗出如浆。
想到自己现身之后,王德高不但不跪下请罪,反而装作不认识自己,命令旗校行弑君之举,朱慈烺更是怒不可遏,生撕王德高的心都有了。
朱慈烺冷视王德高,厉声道:“尔非但没有顾念君恩,反而在皇庄之内大肆行残民之举,以致于皇庄佃户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皆以为朕之恶也,败坏朕之根基、名声。朕微服私访,见尔侄王世仁光天化日之下,行强抢民女之恶举,朕教训尔侄,尔非但不静思己过,惩处王世仁,反倒为其出头,前来杨家捕杀打抱不平的高全、高强,及杨家三口。朕现身阻尔之恶行,尔不磕头请罪,更心怀大逆,令旗校行弑君之举,此罪罪大恶极,此恶十恶不赦!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
黄大宝,拟旨:汤山皇庄管事太监王德高深负朕恩,上欺于朕,下虐于民,其罪罄竹难书也!着锦衣卫即将王德高一家擒拿,王德高凌迟处死,王家满门抄斩,明正典刑,家产充公。姚德彪为虎作伥,向朕举刀相向,罪大恶极,姚德彪凌迟处死,姚家与王家一齐,满门皆斩,家产充公。
汤山皇庄上下吏员一体缉拿,交付有司查处论罪,王德高、姚德彪传首所有皇庄,张榜公布,细数其罪,以儆效尤!”
雷霆落下,全场鸦雀无声,唯有王德高、姚德彪等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陛下饶命啊!”
“陛下饶命啊!”
“陛下饶命……”
随着锦衣卫如拖死狗一般将王德高、王德方、王世仁、姚德彪拖走,不知何时,整个下阳村的村民已经从房屋、庭院中走出,向着杨家汇聚而来。
这些村民,有步履蹒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头老太太,有瘦骨嶙峋,身无半两肉的青壮年,有本该无忧无虑,却如小萝卜头般瘦弱的男童、女童……
朱慈烺在进村的时候曾见过这些村民,这些村民给他留下最大的印象便是麻木不仁,眼神跟死人一样,毫无半分色彩。
可如今这些村民,虽然仍然瘦骨嶙峋,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眼睛里却多了一抹色彩,那抹色彩名为“希望”!
“陛下,村民太多,且意向不明,为陛下安危计,要不暂避片刻?”李廷表不无担忧的道。
他看着下阳村的村民全都围拢过来,还以为这些人是想要为王家抱打不平,有意闹事,故而建议皇帝暂避,他好腾出手来镇压民乱。
“不用了。”朱慈烺摆摆手道:“朕乃君父,下阳村村民皆为朕之子民也,哪有子民来看望君父,君父需要暂避的道理?”
李廷表闻言心中不禁翻了个白眼,腹诽道:陛下不带这么玩儿的,你这样‘作’,万一村民之中有王家余孽要行荆轲之事,那可就不好玩了。
腹诽归腹诽,李廷表还是尽职尽责地安排锦衣卫做好防卫工作,一旦事有不谐,弓弩手可先斩后奏,射杀一切可疑人等。
大约几十个呼吸的功夫,成百上千的下阳村村民已经步履蹒跚地来到朱慈烺的面前,然后所有人齐齐向朱慈烺跪下,大礼参拜,山呼:“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所有村民向朱慈烺跪下山呼万岁的时候,朱慈烺不由怔住了,虽然村民们赶来这里之前,他已经认定,村民们是来感谢他的,毕竟他刚刚除掉了王家,总算是为民除一大害。
但当所有村民全都向他跪下的时候,朱慈烺还是被震撼到了,就如同他登基之时,成千上万的大臣、侍卫向他跪拜一样,他的灵魂颤栗了起来。
不过两者虽然同样震撼,但感觉却大有区别的,成千上万的大臣、侍卫向他跪拜效忠之时,他感觉到自己手中掌握的巨大权力,产生了一种凌驾众生的快感。
而成百上千的村民们向他跪拜山呼万岁时,朱慈烺的感觉是欣慰开怀,认为自己除暴安良之举得到了老百姓的爱戴,心中充满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