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
登极十七年的崇祯皇帝头戴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的常服,坐在龙座上。现在虽然夜色深沉,可是崇祯皇帝却没有丝毫睡意,也不敢入睡。
因为就在今天下午,居庸关上送来塘报,说闯逆大兵的前锋已经到了八达岭的北面!
而在三月初一时,闯逆的军队刚刚打下代州的宁武关,镇守宁武关的总兵周遇吉以区区三千守军就阻挡了闯逆十几日。
在接到宁武关失守的塘报时,崇祯皇帝还是非常笃定的。毕竟宁武关距离京城还有上千里,而且还有大同、宣化两个重镇挡着。那可是九边重镇中的两个,关城坚固,守军又多,怎么都比宁武关牢靠。如果闯逆要一个个打过来,拼光了都到不了京城城下。
可是今天才三月十七夜,距离宁武关陷落才过了十六天,闯逆的大军就势如破竹,连下大同、宣化两个重镇,行军七八百里,到了八达岭北面了。这下三十三岁的大明天子完全傻眼了!
陛下,事急了,再不去南京老家,就怕悔之不及说话是个身穿淡素比甲,素颜如玉,眼角上有点浅浅的鱼尾纹的美妇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语带焦虑,看来是被来势汹汹的闯逆吓破了胆。
这个美妇人正是崇祯皇帝的正妻周皇后,也是被朱慈烺的魂魄占据躯壳的朱慈烺的生母。十七日整个白天,她都在太子的瑞本宫,守着长睡不醒的朱慈烺,听他嚷嚷什么老祖宗不能这样的胡话。直到傍晚,才被崇祯皇帝叫去乾清宫侍寝。说是侍寝,其实是心力憔悴的崇祯皇帝需要结发之妻的安慰。
听着妻子的话,崇祯叹了口气,只觉得脖梗发凉,道:此事早就议过多次,可是无人赞襄,故迟至如今。现在闯逆已临居庸,若再议南迁,只怕居庸关上将士听到风声后,也和宣大一样了。
宣化、大同有数万雄兵,又有坚城可倚,当然不可能在十几天内就被闯逆大军消灭。可现在闯逆进军却如此神速,也就只有一个合理解释,那就是宣大重镇的大明官兵都已经从贼了!
崇祯看了妻子一眼,见她眼眸红肿,知道悄悄哭过,心中酸楚,眼眶里面也湿润起来。他不想当着妻子的面流泪,就转移话题道:春哥儿好些了吗?
春哥儿是太子朱慈烺的乳名,朱慈烺的身体一直很好,从不得病,今天居然长睡不起,唤之不醒,让崇祯皇帝非常担心。不过现在国难当头,他也实在顾不过来,就吩咐周皇后去照看。
叫曾神医看了,说春哥儿没病。周皇后道,只是不醒许是,许是先人在托梦。
先人托梦?一派胡言!崇祯皇帝摇摇头,这曾神医怎变成曾神仙了?
周皇后叹了口气,道:若真是老祖宗托梦就好了,现在这天下,也只有老祖宗帮忙才能平得了。
崇祯皇帝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东暖阁的门忽被人推开,就见一个红袍拱帽,面目忠厚,年约五十许岁的太监快步走来,见了崇祯就弯腰行礼,面带一丝喜色,道:万岁爷,东宫典药局的李继周来报,小爷醒了。
听到儿子醒了,原本坐着的周皇后马上起身,对崇祯道:万岁,妾身去看看。
崇祯问:怎么说?让曾神医看了吗?
回禀万岁爷,邱致中说已经让曾太医瞧了,小爷并无大碍,现在正在用膳。
崇祯对周皇后说:那就不必去了,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然后他又那老太监说,王伴伴,你去看一下哥儿,若有什么,马上来报。
似乎是梦见老祖宗了。朱慈烺并没有一开始就把话说死了,王承恩虽然老实,但绝对不傻瓜。崇祯皇帝会用老实人,但绝对不会用个傻瓜当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的。对付这号人,就得半真半假慢慢的哄,最好让他自己往套里钻。
哦。王承恩应了一声,千岁爷梦见的老祖宗长什么样?是不是和画上的太祖高皇帝一样?
不一样,朱慈烺摇摇头,含糊地说,要年轻的多,看上去很凶。
王承恩点点头,不置可否,许是千岁爷忧心国事,才夜有所梦吧?
他才不相信朱元璋真的会托梦给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太子,因为大明还有英明天子在朝。老祖宗就算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办法,也应该托梦给天子啊。
许是如此吧,朱慈烺认真地看着王承恩,不过本宫还是在梦中见到了一条生路。
生路?王承恩有些不解,谁的生路?
当然是大明的生路!朱慈烺语气坚定,一字一顿地说,王伴伴不觉得我大明眼下正徘徊在生死之间吗?
王承恩沉默不语,现在谁不知道大明正处于生死一线之间?其实早在崇祯十五年的朱仙镇大战后,督师侯恂就说出放弃中原,以江山社稷为重的话。崇祯十六年春,崇祯皇帝自己就和复任首辅的周延儒私下议论过南迁。
而到了崇祯十六年的六月,就在崇祯皇帝一再催促孙传庭出潼关去和风头正劲的李自成决战的时候,周皇后也提过迁都的建议。她以寇急为理由,试探崇祯说:吾南中尚有一家居。当时王承恩就在崇祯的身边。
进入崇祯十七年后,更多的臣子都已经意识到边寇交织,中原不可为了,所以南迁的提议已经被摆在朝廷上公然讨论了。可是崇祯皇帝却始终下不了决心,用乾纲独断来推迟南迁。而臣子们大多不愿意承担放弃祖宗陵寝的罪名,所以在朝议南迁时总是一片反对之声。
王承恩心想:太子想来也是赞成南迁的,又怕自己年幼言轻,所以才借口太祖托梦,把南迁的建议提出来吧?
老祖宗是不是在梦中提了南迁的事儿?王承恩试探着问。
朱慈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自己之前做好的图表,递给了王承恩,你看看吧。
这个图表,在前世时作为金融资深狗和朱家后代子孙的朱慈烺,就曾经做过,如今再做,自然是驾轻就熟、手到擒来,就在他让曹化淳回家搬银子的时候,他不仅把三百多份的跑路换银子的令旨路条写好了,也把这份图表画了出来。
王承恩恭谨的接过图表,又是一愣。
这种以图表和矩阵的形式,将研究对象密切相关的各种主要内部优势、劣势和外部的机会和威胁等,通过分门别类列举,把各种因素相互匹配、加以系统分析的办法,显然不是十六岁的朱慈烺能够掌握的而且朱慈烺的老师们,还有他身边的内侍,似乎也不会这种办法。
朱慈烺看着王承恩,娓娓而谈,我大明之难,明面看是兵败将亡,节节失利,而要细看,其实还是出在财务上。如果朝廷有花不完的钱,流寇早就抚平了,虏丑也早就被堡垒边墙困死了。
千岁爷说的是。王承恩一边回答,一边皱着眉头在看朱慈烺给的图表。
这份图表,主要分析的就是大明朝的财务状况,大明的财务状况,总体上看还是比较健康的,就是有现金储备枯竭和收支不平衡两个小问题
在后世金融狗们看来,这就是小case,你可以卖国债、发股票、出售期权、甚至募捐、最不济还可以抢,等等筹资方式都行啊!
什么?崇祯募捐没搞到钱,那一定是募捐的方式方法不对头,换了小爷、分分钟募它千万两的!
什么?崇祯也抢过,就是抄家,那一定是抄家的对象搞错了,要文明地抢、名正言顺地抢,抢过后,被抢的人还得对你感恩戴德,抢劫还不能只抢一家二家,要抢、你就得全部抢一遍,这样才能抢到钱!另外,咱是文明人,怎么能有抢劫这种最低级的恶劣赚钱方式呢!
大明基本没有负债,而且还拥有巨大的现金流,还独占广阔的市场——江南、江淮、福建、两广的税收市场,这可是十七世纪全世界最大的税收市场。
而且大明公司的成长性良好,通过丝绸、瓷器等商品的大量出口,新大陆的白银正源源不断流入江南、江淮、福建、两广的税收市场。
因此这些地方就能够承受更高的税收,当然了,前提是让朱慈烺去江南收钱,只要他能到江南掌权,就有办法从最有钱的海商和三吴大地主那里收到钱,或者说是骗到钱,他在前世就是干这行的,否则也不会偶尔失足,被一中型企业老板坑死在女人肚皮上了。
朱慈烺站起身,背着手,在大殿中踱着步,继续侃侃而谈,崇祯十六年,各项税赋、加派总计价值白银一千多万两。因为中原、陕西、湖广等处陷入战乱,北直隶又在崇祯十五年为虏丑所掠,因此都大量拖欠。在去年收到的一千多万中,大半都来自南直、江西、浙江、福建、广东等东南膏腴之地。
而东南膏腴之地承担了那么多的税赋、加派,却安定如常,并无流民之祸。这说明东南有钱啊,足以承担各种税赋、加派!
东南安定,无流寇、无虏丑、无藩王、无大灾难,连海寇都被郑芝龙平定,完全是一派太平盛世的场景。所以朝廷在东南收取巨税的同时,却不需要支出多少,所得几乎都是纯利啊!
朱慈烺顿了顿,又问:王伴伴,你知道朝廷的钱主要花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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