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馆,已是傍晚。
陆昭简单听了一下医馆的汇报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着秋末最后一抹斜阳倔强。
他记得,自己高中的时候,祖母去世,爷爷不肯告诉他,最后还是堂哥打了电话,告诉他祖母去世的消息。
当时还在学校的他奋不顾身请假回了老家。
可是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却只看到灵堂中的棺材,他连祖母最后以面都未曾见到。
那是他这辈子最遗憾的时刻。
他依然能够清晰回忆起祖母温暖的手掌,每次紧握着他,像有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依然能够清晰回忆起祖母灿烂的笑容,每次绽放在脸上,像极了每个岁末里的冬阳,洗涤所有悲伤。
可此时此刻,他所能看到的,只是灵堂上祖母的遗像,历尽风霜后的遗像。
他也经历过至亲之人离世,所以他完全能够理解唐子一内心的悲伤。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能做。
苦涩的笑容跃上他的脸庞。
尽管他从未来而来,尽管他知道许多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的事,懂得他们无法理解的科技技术,可是他却无法拯救一条生命。
当所需要的力量超过他的能力范围的时候,无能为力便得以彻底体现。
而最让陆昭感到悲哀的是,他居然无法化解这种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他已然只能袖手旁观而无法起到任何有实质性的作用。
这是可悲的,也是可怖的。
陆昭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横行霸道”,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三日后,唐府传来噩耗,老太太最终还是离世了。
这是所有人都早有预料的。
陆昭前去上了一炷香,站在灵前深深一躬,这才在唐子一和唐子杉的目送下离开。
回到医馆,齐老见他神色有异,当即出言问到何事。
陆昭说了。
齐老闻声一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尽力了便行,无需如此。”
“我们只是大夫,又不是神仙,不是每个人的病我们都能治好。”
齐老看得通透。
一方面是因为他心态很好,一直一来都心态很好,对任何事都未曾刻意的强求。
另外一方面,他也深谙医道之难。
大夫说到底只是其他人生命里一个极小的变数,真正决定这个人何时何地去世的还是天数。
人定胜天这个玩笑话也只是用来为自己加油打气的,当不得真。
陆昭明白,所以当即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抱着一个病人急匆匆闯入医馆,陆昭抬头一定,竟是常小川他爹常文友,而他抱着的那个,也是一个中年汉子,看上去还要比常文友大上两岁,此人腿上血流如注,裤子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腿上伤口触目惊心,竟有一尺之长而且深能见骨!
“陆神医!救救我兄弟!”
常文友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病人放下,自己反而已经跪在了地上,瞧他抱着一个人尚能端端正正的跪下,此番双臂以及腰上的力量可谓极其巨大,普通渔民如何能做到?
陆昭见状当即示意店内小斯与常文友一起将病人抬到隔壁的手术室,简单的查验了一番之后,得出结论。
此人流血过多,此时已经休克,大腿上的伤口明显是利器所致,断了大隐静脉,深静脉倒没什么影响。
按照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对待这样的病人,顶多是对伤口进行清晰缝合处理,然后等待病人自己转醒。
可陆昭却深知,一旦此人失血过多,即便苏醒过来,也将十分虚弱,这对伤口愈合起不到积极作用。
这伤虽不是什么重伤,也未曾导致骨折,骨断。
但从常文友的神色能够看出,此人与常文友关系匪浅。
陆昭先给病人输上葡萄糖,又清洗了一番伤口,大隐静脉断不断并不影响血液回流,所以接不接问题不大,而后敷上消炎药,这才开始缝合。
一番手术下来,因为陆昭的外壳清创手术已经达到中级熟练度,所以此番可谓轻车熟路,并未出现任何问题。
忙碌完了这些,陆昭这才来到手术外。
“常大叔,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陆昭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太相信常小川说的,常家父子乃是宁波难民,逃荒来到苏州。
但因为常小川还小,他知道的,多半都是他爹告诉他的,而他爹之所以如此,多半也有难言之隐,所以当时陆昭并未细问。
然而此时,他却是忍不住想要知道。
普通的农夫怎么会如此重的伤?
这人的腿伤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绝不是意外,而普通农夫能与谁有如此深仇大恨?那一刀若是再重些,那人的整条腿都会废了。
听的陆昭问话,常文友一时局促起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若有难言之隐,我也不逼你。”
“但大叔啊,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小川兄弟怎么办?我能照顾他一时,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吧?”
陆昭并未点破,只是给出了他的建议。
常小川的机敏他是知道的,而这些日子,常小川与王小八跟着他学习简单的外科手术时,常小川的学习能力,他也看了出来,比之王小八不知要高出多少。
这样一个小兄弟,陆昭心里还是很在乎的。
他希望常小川日后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行医治病,为那些和他有着一样苦难的人“排忧解难”。
可前提是,常小川能活到那时候。
“陆神医所言,文友谨记在心!”
“但我那兄弟,还望神医多加费心。”
“这是诊金,你看够吗?”
说着话,常文友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递给陆昭,看上去足足有五十两之多。
陆昭见状当即一怔,而后双眉紧皱,眼神一凛盯着常文友。
“这银子,你从何处得来?”
一个普通农夫,从哪里能弄来这么大一锭银子?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