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年的这种转变，陆昭看在眼中。
但是他并未戳破，因为现在他只是猜测有人在暗中故意传播瘟疫，导致整个苏州城的瘟疫无法得到有效控制。
这种事原本就该知府衙门负责，陆昭只是一个郎中，他要负责的只是医治患者即可。
可眼下四和堂免费给感染瘟疫的患者治病，若瘟疫得不到有效控制，那四和堂的压力可想而知。
而且一旦西药用尽，四和堂暂时又没能研制出治疗瘟疫的中药配方，那这场瘟疫的结果将不堪设想。
陆昭之所以着急，正是因为如此。
原本他以为，自己免费给百姓治疗，那么压力就会给到知府衙门这边，给到徐世年身上。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压力居然还是来到了他身上。
而且这种压力正在逐步加大，没有任何上限的加大。
“在下记得徐大人之前说过，做好事的坏人比作坏事的好人要体面得多。”
“大人自己可还记得？”
“如果大人连自己说的话，都不记得了，那这苏州城的百姓只怕也就不能指望大人能救他们了。”
话到这里，陆昭的脸色已经趋于平淡。
事实上，他一开始并没有证据证明城中瘟疫还在继续扩散就是徐世年所为。
而且就算有人打算利用此次瘟疫来彻底拖垮四和堂，徐世年也应该反对才是。
因为苏州，毕竟是他徐世年管辖之地，他毕竟是这方土地的父母官。
一旦苏州倒下，那他这个父母官将会承受的乃是朝廷绝不姑息的惩处。
陆昭只是猜测有人在暗中捣鬼，但并不确定就是徐世年。
可此时，陆昭心中却已经对这个猜测信了七分。
他徐世年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陆昭心中清楚。
而徐世年能够使用怎样的手段，陆昭心中也是明了。
只是陆昭一开始并不相信徐世年真敢当一个做坏事的好人。
此时此刻，徐世年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强硬，实际上已经表明了一切。
“陆神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本府对此次瘟疫也可谓殚精竭虑，什么做坏事的好人，陆神医切莫血口喷人。”
徐世年当然不会承认。
这是砍头的罪责，他岂会如此简单的承认？
当然，此时他的状态也已经缓和下来，整个人继续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知府衙门的确已经在尽力而为，所有衙役全部派了出去，根据已经确诊感染的患者之前的生活轨迹，不断寻找与之有过接触的可能存在感染的人。
南直隶布政司衙门也派了均军队前来，帮助苏州稳固城中安定，确保苏州城的安全。
甚至在苏州知府衙门中，有几个衙役因为长期在外奔波，也被感染了，而今就躺在四和堂内，生死未卜。
徐世年的确没有一丝一毫的藏私，将能够派出去的人全部派了出去，全方位协助四和堂应对此次瘟疫。
这些都是可以看到的，也是全城百姓亲眼目睹的，徐世年不相信陆昭还能从这些事中找到对付自己的把柄，他当然有恃无恐。
面对这样的徐世年，陆昭一时感到惆怅。
“那敢问大人，而今城中瘟疫还在继续扩散，大人以为要如何应对？”
陆昭索性将担子扔给了徐世年。
之前都是他一直在负责此事，而今也该轮到徐世年来负责了。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试探。
“本府已经上奏直隶衙门，请求周边州府派人援助，相信再过今日便会有消息。”
“另外，本府也已经下了告令，但凡有人敢私藏病患者，以谋逆罪论处。”
“若这都无法缓解瘟疫，那本府便只能怀疑四和堂是不是真的能治愈瘟疫了。”
重点在最后一句话上。
此时此刻，缓解苏州城的疫情似乎已经成了四和堂必须要做的事，好像已经成为四和堂独有的责任。
他徐世年这话的意思，无异于是在提醒陆昭，他已经做完了一切所能做的事，而且应该对疫情能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可若是疫情还不能得到缓解，那只能说明四和堂没有尽全力，到时候全城百姓对四和堂的信任度将会急剧下跌！
而换句话说来说，便是四和堂若是不能平息此次疫情，那四和堂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荣耀，都将瞬间崩塌。
陆昭付出的一切，都将瞬间化为乌有。
闻声，陆昭笑了。
他用一种甚为可笑的眼神看着徐世年。
原来，这就是徐世年的打算。
原来，这就是官府的态度。
“大人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陆昭皮笑肉不笑的问到。
“城里爆发瘟疫，到底是我一个小小医馆的责任，还是你苏州知府衙门的责任？大人难道不清楚？”
“若我们无法缓解疫情，便一定都是我们的责任？如此说来，我们免费给患者治疗，倒成了我们的错？”
陆昭一时间觉得荒唐，但霎时间又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
当老实人愿意付出的时候，旁人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而当老实人有一天不愿意再付出了，旁人就会觉得这个人毫无责任，不配让他们心心念念。
面对此次瘟疫，陆昭的四和堂一开始就全力在治疗病患者，甚至免费给病患者治疗，全堂上下一百多人，没有一个人睡过一晚整觉，尽可能在收治更多的病人，争取每个病人都能得到相应的治疗。
可这样的措施，并不一定就能带来善果。
因为一旦当城中患者越来越多，多到四和堂已经无法容纳之时，民变便会出现，反对四和堂的声音就会出现。
而到时候，四和堂就不再是那个与死神抗争，百姓眼中希望之所在，而是一处阴森恐怖的地域，人人闻之色变，人人咒骂连连。
原来，徐世年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
陆昭想明白了这些，心中顿时了然。
利益所牵扯的任何事，都无法阻断一个人想要追求利益的心。
即便这件事关系民生，即便这件事关系数十万百姓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