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晶溪馆处,林黛玉和薛宝钗二人坐在廊凳之上,各自望着面前的湖水。
林黛玉说道:“果真宝姐姐也是喜欢攸哥哥的!”
薛宝钗握着团扇的手轻轻的颤了一下,她心里有一种冲动,想要当着林黛玉的面承认下来,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想看看林黛玉此时的表情如何,于是转头看向后者。
只见林黛玉面露微笑,全不似往常那般小性,原来她也渐渐的做出了改变。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林黛玉与此同时也看向了她,二人双目对视之下,都看出了双方心中的释然。
“你......”二姝同时出声,随后又同时沉默了下来。
“宝姐姐,攸哥哥称我二人为‘山中高士’和‘世外仙姝’,你觉得可贴切否?”林黛玉想起王攸刚刚之言,便以此为话题问道。
“‘山中高士’四字出自今朝高槎轩的咏梅诗,诗中所云:‘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想来攸兄弟是读了此句,才想起的。”薛宝钗笑道。
“咯咯!亏他想的出来。这‘雪’通宝姐姐的‘薛’字,可‘世外仙姝’又何解?”林黛玉故作不知的笑着问道。
“好个颦儿,你难道没听见我刚才所念的后半句吗?月明林下美人来,这林中美人说的又是谁?”薛宝钗笑道,说罢就上前要挠林黛玉的痒痒。
林黛玉见薛宝钗要挠痒痒,赶忙求饶,连声唤道:“好姐姐,我不敢了!你再挠,我就......”
“怎么,又想找你的攸哥哥治我不成?”薛宝钗揶揄道。
“......”林黛玉羞的话都说不出来,两人打闹了一阵,觉得有些热,好在此处廊榭近水,湖面上吹来的风驱散了暑气。
林黛玉一热一冷之下,不免轻轻的咳嗽起来,到让薛宝钗心中升起一些怜意。
“走吧,这儿离攸兄弟的苍泱筑近,想来他此刻也处理完事情了,我们一道过去坐坐吧,你若是真不解‘世外仙姝’为何意,大可问他就是!”薛宝钗拍了拍林黛玉的背部,劝慰说道。
林黛玉当即点了点头,同意了下来。正当二姝准备离开凹晶溪馆时,苍泱筑内,琼玉和清影二人一并走了过来。
“宝姑娘,林姑娘,我们大爷派我们前来看看二位姑娘是否还在这溪馆内,幸好二位姑娘未曾离开,这不正好我们太太托金嬷嬷从家里带了些点心过来,想着请二位姑娘过去尝尝鲜!”清影笑着说道。
薛宝钗和林黛玉都不好拒绝,跟着清影琼玉二人一并进了苍泱筑内。
“攸兄弟的事情可忙完了?”薛宝钗对身边的琼玉问道,后者忙回道:“回宝姑娘的话,我们大爷现在正在里间书房整理东西呢!”
“整理东西?”薛宝钗不解的说道。
“攸哥哥后日要回趟家里,十六才回来!”林黛玉插了一句。
“宝姑娘,我才刚听我们大爷说本月十五是薛家姑太太的生辰,只是我们大爷这次回家还得处理别的事情,这不就兼顾不得这边了,是故想着让我到时候替他前去送份贺礼!”
“本月十五?我母亲的生辰不是十五呀,而是十四!”薛宝钗惊讶道。
正说着,四人一道进了正房外间,正巧王攸掀起竹帘从西侧的书房里走了出来,薛宝钗对王攸如实说道:“我母亲的生辰是本月十四!不是十五!”
“什么?!不是十五?”王攸显得极为惊讶,难道母亲记错了不成,还是另有别的深意。
“可是舅母告知于你的?”薛宝钗问道。
“是,原道是十四!想来母亲她记错了。”王攸歉意的说道,“我明日酉时初刻就出园子,十四那日由清影替我去姑母那进献贺礼,大哥哥若是问起来,就说我实在有事抽不开身!”
“好!我知道了。”薛宝钗直接应了下来,她就是这样,无条件的相信王攸所说的一切,不会去多问。
王攸看向薛宝钗身后的林黛玉,发现林黛玉正捂着胸口,面色也有着些不正常的潮红,薛宝钗解释道:“刚刚颦儿她在凹晶溪馆吹了风,咳嗽的厉害,这不想着让她到你这来坐坐。”
王攸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于是命清影去准备一碗温茶来,让林黛玉润润嗓子,林黛玉喝了茶水后,才觉得好受了些。
琼玉则是在清影泡茶之际,去了小厨房将点心端了进来。
“攸哥哥,你称呼宝姐姐为‘山中高士’,那‘世外仙姝’又是语出何处?”林黛玉笑着问道。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这是初九那日我在读今朝诗集时偶得佳句,便想起宝姐姐和林妹妹二人。若以‘美人’称呼林妹妹,太过俗气,故改为‘仙姝’二字方为恰当。”
“我觉得‘山中高士’和‘世外仙姝’都不好,不若‘雪中高士’和‘月下仙姝’,宝姐姐你觉得如何。”林黛玉斟酌道。
“为何不是‘林下仙姝’反而是‘月下仙姝’?”薛宝钗笑道。
“我喜欢月亮!”林黛玉直说道。
“啊,我知道了,你喜欢的是八月十五的月亮!”薛宝钗意有所指的说道,不过换来的却是林黛玉的白眼。
“攸哥哥,你觉得如何?”林黛玉笑着问了一句王攸,王攸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放弃了将曹公终身误的判词中的那句‘山中高士晶莹雪,世外仙姝寂寞林’念出来,毕竟那是二人的最终命运,较为凄惨。眼下林黛玉改‘山中高士’为‘雪中高士’,‘世外仙姝’为‘月下仙姝’反而合理绝妙,美好至极。
“好!”王攸笑着说了一个‘好’字。
“那些文人墨客皆有雅号,比如唐朝的白乐天号‘醉吟先生,香山居士’,又比如宋朝的欧阳永叔号‘醉翁先生,六一居士’,今日我和宝姐姐也有了这般雅号,倒是有趣!”林黛玉笑着说道,“攸哥哥,要不你也弄一个雅号吧!”
“我?”王攸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笑道:“我还没想好!”
林黛玉看向薛宝钗,薛宝钗摇头说道:“攸兄弟是士人,他的雅号若是胡乱取了,免不了日后会被外面的人笑话。颦儿,你还是让你的攸哥哥自己取吧。”
说罢,便是尝起了一旁桌案上的糕点。
“听闻今早攸兄弟从前院回来后去了宝兄弟的?”薛宝钗问道。
“是宝二表哥告诉你的?”王攸看向薛宝钗,说道。
“是,你和他之间......”薛宝钗欲言又止道。
“有些事在于他,而不在于我,我所做的只是身为一个弟弟该做的,尽了心就可以了。”王攸继续说道:“老师曾和我说过‘尽人事,知天命!’,天命难违,但我只求问心无愧,至于其它,我管不了。宝姐姐,你可明白?你之于薛家,我之于王林二宅,而他之于荣宁二府。”
薛宝钗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只听一旁的林黛玉笑道:“宝姐姐,你怎么忘了你刚刚在溪馆处说的话了,你怎么反倒不相信了?”
“我和宝兄弟是姨表姐弟,和攸兄弟是姑表姐弟,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关心一下弟弟的,倒是你这个姑表妹妹一点都不担心。”薛宝钗解释道。
“我不担心是因为我相信攸哥哥会处理好一切的。”林黛玉坚定的说道。
薛宝钗笑了笑,不再多说,此处不在话下。
到了十二日酉时初刻,王攸将一应事物安排妥当之后,辞别了王夫人和薛姨妈后,便带着琼玉,雪晴两个小丫鬟离开了荣国府,坐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回了王宅。
王宅大门口,王攸直接下了车,卢冲之当即就认了出来,赶忙上来请安。
“卢大管家你怎么在这?”王攸好奇的问道。
“回大爷的话,这是老爷对小的惩罚,让我看一个月的大门!”卢冲之尴尬的笑了笑,随后说道:“大爷,老爷正在书房那等着您呢!您快过去吧!”
王攸点了点头,随后让琼玉和雪晴二人先跟随着嬷嬷去了后院,而自己则是去了王子腾的书房。
书房内,父子二人头一次平坐在一块儿,在二人的中间摆了一块围棋棋盘,只见王子腾笑着说道:“攸儿,陪为父手谈一局!”
“是!”对于围棋,王攸只学了大概的几个定式,算不上什么高手,但将就着还能下。
棋子落至中盘之际,窗外的阳光渐渐消失,书房内也渐渐的昏暗下来,王子腾将手中的黑子放在了棋笥之内,看向王攸,说道:“我记得攸儿你十岁那年,为父和你老师在扬州林宅之内也是如这般下棋,这一晃已经过去三年有余了!”
王攸轻轻的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卢管家一事你处理的还行,不过他毕竟还是下人,做错了事就应该罚,那二十两银子我已经补给了他,想来你回来的时候遇见他了。”
“是,父亲!”
“你的那封书信和那匣子中的药我已经收到了,药我已经安排王申送往江南去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可是她毕竟是你姑母,是我的妹妹!”王子腾将那封书信从袖袍内取了出来,递到了王攸的面前。
“......”王攸看着这封被递回来的书信,沉默了下来。
“林家的姑娘毕竟是林家的,也是半个贾家的,但还不是我王家的。”王子腾沉声说道。
王攸的拳头渐渐的收拢在一起,依旧不回话。
“我知道你的心思在那林家姑娘身上,但你仔细想想林家的姑娘到底代表着什么,我知道你和贾家的老太太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老太太获得她想获得的平衡,你呢?那林家的姑娘还不是在她的控制之内。”王子腾重新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说道。
“父亲真的不打算帮我吗?”王攸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
“这不是我帮不帮的问题,史老太君她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你父亲我成为王氏一门家主已经有十五年了,但面对荣国府的这位老太太时,仍觉得她深不可测。再说我王氏一门现在还需要贾家维护,甄家说亲一事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所以你需要姑母去牵制老太太,来换得我们王家成长的时间,尤其是我的成长时间,对吗?”王攸问道。
“不是我需要你姑母去牵制老太太,而是老太爷的遗命!”王子腾凝神说道。
“爷爷?!”王攸被惊住了。
“是的,当年的事情很复杂,这个以后我会告诉你的,总而言之,你姑母也是为了我们王家!”
“薛家姑母呢?”王攸看向王子腾,问道,得到的却是王子腾的点头示意,只听得他说道:“包括了凤丫头嫁到荣国府贾家,也是你爷爷的遗命!”
“爷爷他到底想做什么?”王攸显得有些惊恐,他觉得那个男人很不正常,比自己都不正常。
“我不清楚,若是你伯父还在世,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只是十五年前他去世了!不过我知道你爷爷必定是为了我王家考虑。”王子腾颇为伤感的说道。
“其它的暂且不论,林妹妹一事我绝不放手!除非我死!”王攸坚定的说道,情急之下立下了第一个誓言,话刚说完,也意识到不妥。
“啪!”王子腾直接上来就是一巴掌,打在王攸的脸上,随后呵斥道:“你死?真是不知所谓的东西!你忘了进园子之时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没忘!父亲教导孩儿不要被眼前美景所迷惑!”王攸正色说道。
“那你这又是何故?!”王子腾生气的看着王攸。
“孩儿自知失言!”王攸回道。
王子腾冷哼了一声,说道:“现在不同往日,你也不要怪我,我希望你能够站在家族的角度去想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未来这个家必定是你的!你老师的责任或许可以适当的放一放。”
王攸冷笑道:“父亲,您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
“是的,我自懂事以来,一直听您说一切以家族为重,到底家族是什么呢!我不想成为家族的奴隶,所以才从举业着手。您和我说过,倘若有一天家族蒙了难,您可以放弃母亲,可以放弃姐姐都要护住我,我倒是想问问您,儿子和家族到底在您的心目中谁更重要?”王攸大声喝问道。
王子腾被问的一懵,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王攸,而王攸却是有些心寒,尽管他能够理解王子腾,但有些事不能松口。
“呵呵,父亲!您做了十五年的家主,在那个位置上为了它呕心沥血,想来心中也在纠结吧,我知道那是王家先祖传到您手上的三世基业,是啊,现在不同往日,在我的眼里,这基业又算的了什么呢!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和你的路不一样,我早就说过了!”
“竖子可恶!你今夜给我跪在这书房里!不许吃饭!哼!”王子腾算是被气的狠了,直接厉声命道,他也不想和王攸辩解,说罢,便是气冲冲的出了书房,直奔后院!
待王子腾走后,王攸站起身,将膝下的袍子撩起,直直的对着东南方向跪了下来,而不是面对着处在房间正北方向的王子腾座椅处。
因为东面是皇宫,为君;南面是扬州,是师。
石氏上房内,石氏正听着琼玉和雪晴汇报着王攸在大观园里的一些趣闻趣事,哪知外面的婆子急急忙忙的过来说老爷和大爷似乎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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