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文急功近利，并不认为，聂琰故弄玄虚。</p>
反倒觉得，解开蒋风白的谜题，已然耗尽他生平才学，此刻已是江郎才尽，黔驴技穷。</p>
“怎么回事，大人怎么会出这种算术题？这不是……”</p>
林宝难以理解，慕寒撇了撇嘴，心道：“越是简单，越是机关算尽，你是没见过聂大哥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的场面啊。”</p>
慕寒双手环胸，惜字如金，“没那么简单。”</p>
林宝心头一跳，眼珠子转动，若有所思。</p>
聂琰在玩文字游戏，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答案的计算上，七与骑同音，只是声调不同，聂琰有意混淆视听，蒋风白自然听不出来。</p>
出题前聂琰好意提醒，迫使蒋风白提高警惕，结果虎头蛇尾，出了一个如此简单的算术题。</p>
中间落差之大，不止是蒋风白，即便是围观的众人，思绪上陷入了自我否定的困境，才会摇摆不定。</p>
“蒋兄可有答案？”聂琰沉吟半响，出言催促。</p>
蒋风白小心谨慎，目视聂琰，问道：“王兄此题，可是猜测猴子的数量？”</p>
聂琰颔首，蒋风白脸上浮出一抹笑容，似乎松了口气，“一共八只。”</p>
“蒋兄可确定？”</p>
“确定。”蒋风白咬牙。</p>
聂琰笑意醉人，口中吐出一词，“错了。”</p>
错了？</p>
怎么可能错了？</p>
地上一只猴，树上七只猴，明明就是八只猴啊？哪里错了？</p>
众人惊诧，议论纷纷。</p>
林宝抹了一把冷汗，眸子透亮，深深看了聂琰一眼，心道：“我对聂大人，还是不够了解啊。”</p>
“小姐，这哪里错了？”</p>
与小翠同样的疑问，乔薰衣同样不解，如果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蒋风白的答案应该是对的。</p>
蒋风白面色涨红，心头震荡，犹如五雷轰顶，“地上一只猴，树上七只猴，一共八只，何错之有？”</p>
他冷声质问，“难不成，连小孩子都懂得算术题，王兄却不知？还是说，王兄愿赌却不愿意服输？”</p>
“老朽心中疑惑，与蒋少爷如出一辙，还请王少爷解惑。”看着如同猪肝一般脸色的蒋风白，老人对聂琰题中的玄机，愈发好奇。</p>
“尊驾可有纸笔？”聂琰不急不缓，从老人手中接过纸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七字和一个骑字，然后展示在众人眼前，朗声道：</p>
“在下刚刚出题，地上一只猴，树上骑只猴。”</p>
他将骑字圈了起来，继续道：“一共两只猴，何来八只？”</p>
“你……”蒋风白又羞又怒，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被气的昏厥过去。</p>
他万万没有想到，聂琰居然在文字上面做文章，七与骑，若没有写出来，谁能轻易分辨出来？</p>
明摆着不安好心。</p>
表面看着是个俊俏少爷，实则包藏祸心，一肚子坏水。</p>
围观者恍然，但多数与蒋风白一样，忿忿不平，觉得被聂琰戏耍，一时难以接受，打着为蒋风白鸣不平的幌子，实则是想为自己出口恶气。</p>
其中顾子文叫嚣最甚。</p>
乔薰衣掩嘴轻笑，小翠吐了吐舌头，轻声道：“姑爷好狡猾啊。”</p>
冷凝从慕寒脸上收回目光，面无表情，指桑骂槐，“果真无耻。”</p>
“此题不算，他这明显是耍诈啊。”蒋风白面容扭曲，试图为失利寻找理由。</p>
“为何不算，我家少爷好言提醒过你，是你妄自尊大，不将别人的好意放在心上，这才猜错了，却反口责怪他人不是？”林宝眼前，仿佛有无数的银子飘飞而过。</p>
他眼眸越发明亮，“答案明明就是两只猴，何来八只？”</p>
蒋风白气急，知晓孤掌难鸣，便要将老人一同拖下水，“尊驾，您来评理。”</p>
老人面色难看，聂琰的做法虽让人不齿，却没有任何问题。</p>
七与骑，虽是同音，意思却天差地别。</p>
至于说提醒，此题只要没有书写下来，不管蒋风白给出什么答案，聂琰都有理由说他是错的。</p>
从他开口出题，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p>
这个哑巴亏，蒋风白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牙吞下。老人呼出一口浊气，两人的算计，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蒋风白若不依不饶，最后吃亏的，绝对还是他。</p>
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此局王少爷获胜。”</p>
于都第一才子，连输两局，败给一个籍籍无名之辈？</p>
被人当猴耍，却要忍气吞声？</p>
蒋风白恼羞成怒，拦住聂琰，不肯让他轻易拿到簪钗，“今日，若是输的堂堂正正，在下无话可说。但王兄却出此损招，在下难以心服。”</p>
“放肆，你敢拦我们去路，可知的我家少爷是谁？”林宝跨出一步，将蒋风白推开，横肉堆积的脸上，怒气横生。</p>
蒋风白四肢发凉，硬着头皮，回视林宝：“不管是谁，今日若不让在下心服口服，休想离开此地。”</p>
“好啊，撒泼是吗？在于都居然还有人敢与聂大人撒泼打诨的？”林宝冷笑。</p>
聂大人？</p>
他不是叫王火火吗？</p>
围观众人，面色惊变，忍不住多打量了聂琰几眼，聂琰镇定自若，含笑不语。</p>
蒋风白面色苍白，后背冷汗直冒，腿脚发颤，骑虎难下，“我等并未触犯华国律法，聂大人难不成还能抓了我们？”</p>
林宝眉目一凝，蒋风白强压下心中的惧意，硬着头皮，道：“到是聂大人，出门居然不敢明示姓名，与在下比试，却又玩弄心计，不怕众人耻笑吗？”</p>
顾子文敢怒不敢言，悄悄拉了拉蒋风白的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p>
眼前之人，毕竟是于都的父母官，与他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p>
蒋风白心态炸裂，若隐忍不发，今后恐怕抬不起头。他听闻过聂琰的作风，虽然奸猾狡诈，却与刘青山之流截然不同。</p>
“没错，在下便是于都知县――聂琰。”聂琰扫过众人，无人敢与他对视，“本官在衙门，当为于都百姓解忧排难，为华国鞠躬尽瘁。但眼下，在下与众人无异，芸芸众生沧海一粟，身份与诸位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为何挂在嘴边？”</p>
众人沉默，聂琰继续道：“再者，在下并非刻意隐瞒，实则一开始便已言明。”</p>
聂琰望向林宝，林宝顿时恍然，“王火火，王字两把火，则为琰。”</p>
“原来如此。”</p>
“不是聂大人没说，而是我们没看出来。”</p>
“……”</p>
原来聂大人一开始就想着要整治蒋风白了，这小子也是倒霉蛋一个，林宝眉毛一挑，心中发笑，道：</p>
“当然，这也不能怪诸位，就连咱们于都的第一才子，都没有看出来，何况是我等凡夫俗子呢？”</p>
“什么第一才子，我看也不过如此，还害老子输了五两银子。”</p>
“是啊，与聂大人一比，简直黯淡无光啊。”</p>
蒋风白的面色更加难看，几乎无地自容，只觉得林宝与众人的笑容、话语充满浓烈的讽刺韵味。</p>
这些平日里对他阿谀奉承的人，此刻却踩踏他最为无情。</p>
林宝似笑非笑，“蒋少爷，我们可以走了吗？”</p>
“不行。”蒋风白甩开衣袖，不顾顾子文阻拦，一意孤行。</p>
聂琰长叹一声，知道蒋风白七分怒意，三分不甘，“蒋兄意欲何为？”</p>
“不敢，小人斗胆，与大人再比试一次。”蒋风白躬身作揖，急躁的情绪渐渐平息，“这次不比猜谜、音律……斗诗如何？”</p>
“诗词啊？在下最不擅长的便是诗词……”聂琰面露难色，“不过，蒋兄若执意要比，在下恭敬不如从命。”</p>
林宝面色一顿，终于明白，慕寒为何每次都处事不惊。</p>
诗词啊？</p>
聂大人最不擅长，出府之前，一首诗词便信手拈来，这也叫不擅长？</p>
他默默看了蒋风白一眼，心中难免生出同情，今夜之后，这于都第一才子，恐怕会自闭了。</p>
果然，蒋风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如，就以上元佳节，即兴赋诗一首，如何？”</p>
殊不知，与聂琰为敌，陷阱都是环环相扣的。你以为爬出这个了，却又不知不觉，跌进了下一个。</p>
“好。”</p>
聂琰合上纸扇，仰头望着悬空圆月。</p>
于此同时，一束烟花将黑夜点燃，仿佛星星如雨般坠落。</p>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p>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p>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p>
聂琰声色清亮，不似凡间存在，他忽然转身，目视乔薰衣，眼中星光点点，“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p>
乔薰衣美目莹亮，与聂琰对视，红唇亲启，“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p>
“好，好诗……”顾子文完全沉浸在聂琰的诗句中，下意识脱口而出。</p>
林宝震惊，因为聂琰即兴的一首诗词惊为天人。</p>
蒋风白已经面无血色，汗流侠背，怔在原地许久，失魂落魄道了一句，转身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渐行渐远，</p>
“小人认输。”</p>
一败涂地！</p>
认输……或许是对尊严的最后挽回。</p>
“尊驾，簪钗可以给我了吧？”聂琰目送蒋风白离去，转而撇向老人，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眼眸深处似乎藏有东西。</p>
“大人拿好。”老人裂开嘴角，双手奉上。</p>
聂琰小心接过之后，便走到乔薰衣身前，突然变得异常紧张，明明有成千上万的说辞，一时却难以启齿，</p>
“送你吧。”</p>
乔薰衣面色羞红，心中嗔怒聂琰不解风情，但依然乖巧接过。</p>
二人并肩，渐行渐远，忽然……乔薰衣突然问道：“你明明可以轻易胜他，为何还要刻意羞辱他？”</p>
他？</p>
蒋风白吗？</p>
聂琰浑身一僵，闷声道：“因为，他看你的眼神，我不喜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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