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家的宅院,比起尹家大宅,可是差老鼻子了。小不说,还很破旧。种世材几次要翻新,都被种世衡拦住。种世衡是带兵之人,不愿被人误会,他也是喝兵血的人。
喝兵血,却是军伍中常见。一个指挥五百人,数遍大宋军伍,也找不出一个满编。能有四百出头,已经是精锐了。即便是种家军,这种吃空额,也是存在的。
门楼里,于飞领着小丫头,正等着种诂回来。贺五儿、山叔几个,正在讲军伍之事。他们身有残疾,再上不得战场。也只能靠着记忆,再回到铁血沙场。
“某那一刀,正抡在贼兵头上,血哗哗的直喷。”山叔说的兴奋,双手一劲的比划,横眉立目,煞气四射。
“快拉倒吧,忘了你那腿咋瘸的?”贺五儿一撇嘴,分外的不屑。“被血浇的一头一脸,吓傻了吧?要不是小六子推你一把,那一枪,可就不是捅在腿上了。”
“就你行?”山叔冷冷一笑。“咋就让个小兵儿,砍断了胳膊?”几人知根知底,谁的事儿,都是门儿清,顿时反唇相讥。
“他娘的,怎的又说到我?”又一人不干了,瞪眼加入战团。贺五儿的胳膊,被西夏一个娃娃兵,抽冷子一刀砍断。可那时,贺五儿正在救援田癞子,疏忽了自身防范。
“咋的?田癞子,想打一架?”山叔挑衅道。
“和你个瘸子打?没劲。”田癞子立刻认怂。山叔虽瘸了一条腿,但手上功夫硬实,田癞子根本不是对手。
于飞和小丫头,看的瞪大了眼睛。说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要打起来了?这变化也太快了。贺五儿哈哈一笑,冲于飞说道,“别理这帮夯货,一个个的不扯溜。”
山叔也笑道,“我有个笑话,可愿听啊?”他们几人早闹惯了,只当是每日消遣。转脸儿,啥事没有了。
“好啊,好啊。”小丫头叫道。
“话说,有一个郎中,医术不精,常常治死病人。十里八村都不敢找他治病。这天,有个砍柴的,担着柴火下山,正好遇见郎中。但路太窄,不小心,把郎中碰倒在地。郎中大怒,挥拳要打。砍柴的见状,连忙跪下说道,你还是用脚踢我吧。”
“为何啊?”种花花好奇问道。
“围观的人也问,为何啊?”山叔卖了个关子,见小丫头发急,才缓缓说道,“砍柴的说啊,经他手定是难活的。”
“哈哈。”门外一声大笑,却是种诂回来,正听见这笑话。小丫头看见父亲,飞扑过去,被种诂一把抱起。“山哥,你这笑话,莫不是从神医身上得来?”
几名老兵哈哈大笑,那假神医,还在柴房里关着呢。说笑了一阵,种诂面色一整,冲贺五儿说道,“五哥,有个事儿,你得费费心。”
“大郎尽管吩咐。”贺五儿抱拳说道。
种诂压低了声音,说道,“宣勇军的王贵,可识得?”
“那肥猪啊,自是识得。”贺五儿说道。
“好,五哥,悄悄的盯着他。”种诂低声道。
“哦?”贺五儿收了懒散,眼神一厉,“他有事?”
“盗卖霹雳弹。”种诂冷冷的说道。
“这个杂碎,我劈了他。”山叔怒道。
“不急。”种诂止住山叔,接着说道,“先盯着他,查清楚谁和他接触,霹雳弹去了何处。”
“大郎放心,我必盯死了他。”贺五儿说道。
“王贵不简单,还是要多小心。”种诂站定,沉吟了一下,“他极有可能,后面通着辽人。”
“我省得。”贺五儿说道。见种诂没话吩咐,转身进了院里。他要准备一下,立刻前去监视王贵。其他几人,也各自离开准备。这种事,不用吩咐,他们自然懂的如何配合。
“玉昆,去请你彪叔到书房来。”种诂说道。
“好。”于飞答应一声,立刻飞奔去找石彪子。他能感觉到,种诂和往日不同,身上似乎多了肃杀之气。于飞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师傅觉到了危险。
的确是有事发生,而且和种诂有关。今日军议未结束,就收到清涧城急报。距离清涧城八十里,有一处寨堡,乃是清涧城前哨。今日上午,被西夏军攻陷。
寨堡燃起了狼烟,但清涧城守将,却不敢出城救援,担心中了敌人埋伏。这处寨堡的守将,正是种诊。种诊没有返回清涧城,如今一营人马下落不明。
种诂对弟弟有信心,并不担心他有事。那个家伙,粘上毛比猴儿都精,一眨眼,就是一个鬼点子。西夏军兵攻击寨堡,想必种诊不会死守。手里就一营人马,怎么守?
定是躲在某处,伺机骚扰西夏后路。想到此,种诂心里略略轻松,西夏人制不住种诊,该是他让西夏人头疼才对。
种诂真正忧虑的,是清涧城。
如今,清涧城的指挥权,并不在种家军。去年,京城禁军更戍,捧日军一支三千人具装铁骑,进驻了清涧城。捧日军副都指挥使李奕,兼知清涧城,接替了指挥权。
李奕进了清涧城,原先驻守的种家军,立刻大受排挤。种家一系将官,多被寻了由头,撵去寨堡戍守。就连种诊,也无能幸免。现在的清涧城,李奕独大,说一不二。
轮戍寨堡本是应当,倒也说不出错处。但如今敌兵压境、寨堡燃起狼烟,清涧城竟按兵不动,这就让人分外气愤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种诂脸上没了笑容。种诊的事,他得瞒着,不能让家人知道。自己的母亲身体不好,知道后,定是日夜担心,再病倒了那才麻烦。
“大郎。”石彪子唤了一声,推门进来。
石彪子满脸都是笑模样,进的门来,啥话没说,先是呵呵一阵傻笑。邹七姐缠绵病榻,可是时日长久。看了无数的郎中,也不见好,总是病恹恹的。
这一次不一样,自被于飞救治过来,面色红润,气力大增,眼看着人就精神起来。今日午后,邹七姐竟下了床,自己走到院中。幸亏石彪子发现,又给强抱了回去。
老郎中说了,还要调养些时日,才能沉疴尽去。此时,却是万万受不得风寒。再引发病变,石彪子可真要哭了。不过,老郎中也说了,七姐得天造化,气血强人数倍。他行医几十载,从未见过。
“嫂夫人的病况,可好些了?”种诂问道。
“好的很,简直太好了。”石彪子很兴奋。“多亏了昆哥儿啊,他可是我石家的大恩人。正要谢过大郎。”说着,石彪子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嘭嘭的磕头。
“快起来。”种诂紧跨一步,一把扶住石彪子,用力拽了起来。面色不虞,怒道,“再如此见外,就是不把种诂当兄弟。”
“好兄弟,哥哥这条命,就是种家的。”石彪子立起身,郑重抱拳说道。救了七姐,可比救了他自己,更让石彪子感激。
种诂无奈,双眼一翻,说道,“小弟要你性命干甚?还是自己留着,赶紧给石家传宗接代。”
石彪子不好意思了,挠着头,嘿嘿傻笑。他当然想生儿子,做梦都想。石家可就他一根独苗,全指着他开枝散叶。此前邹七姐体弱,一年里,倒有十二个月病病歪歪,哪敢想生子之事?如今看着,一日好过一日,这生子大计,倒真的可以考虑了。
“如今,小弟担了机宜之职,倒是有了个便利,可以为你手下骑兵,补上军籍。”种诂说起了正事,“不过,却要委屈兄弟们,做小弟的护卫。”
“委屈个甚?兄弟们还不乐死。”石彪子大喜。
“好,既然兄弟们乐意,明日随我一起,去衙门补了军籍。”种诂也很高兴。种家军步卒阵列为强,骑兵却寥寥无几,战力比之西夏骑兵,还有太大的差距。
石彪子这一部骑兵,人数虽不多,但令行禁止,骑术精绝,却是很不简单。他亲眼所见,石彪子率骑兵列阵,五十人马合一,气息性命相连。那种沙场冷冽眼神,让种诂记忆犹新。
老军伍久历沙场,最是知道战场之事。贺五儿就曾说过,在战场上哇哇乱叫的队伍,其实并不可怕。最让人头皮发麻的,却是那种沉默无声、眼神冰冷的部队。那是战场上的杀神。
说完了话,石彪子却不就走。一个劲儿挠头搓手,看着想说话,偏又犹犹豫豫。种诂看的稀奇,不由莞尔,哪见过石彪子这幅模样。当下问道,“可是有事要说?”
“啊?是有个事儿。”石彪子见种诂发问,略一愣神儿,还是说道,“辽人之事,七姐有个计较。”
“哦?快说说,是何计较?”种诂奇道。辽人暗谍之事,他正犯愁呢,苦于无从下手。不想,邹七姐倒有了想法。
“七姐说,可拨草寻蛇。”石彪子说道。
邹七姐虽在病中,但青化镇抓到辽人,她却是知道此事。前两日病势危急,自是顾不上多想。今日身心爽利,闲着无事,又仔细问了抓捕的经过,却是琢磨出一个法子。
邹七姐用拨草寻蛇,自有讲究。找一辽人,假扮暗谍被抓,招摇过市。敌人难辨真假,总要探查究竟。敌人来时,却并不抓捕,而是任其识破真假,自行离去。
提前埋伏人手,暗中追踪探查之人。只要小心一点,不被敌人察觉,当可轻而易举,找到敌人隐身之处。到此,仍然不急着抓捕,暗中监视,摸清敌人上下联络,再一网打尽。
种诂听完石彪子述说,已经愣住了。如此简单一计,却分明不简单。怪不得说拨草寻蛇,而不是打草惊蛇。这其间的差异,那可大了去了。非深谙人心,用不到如此巧妙。
找人假冒辽人,吸引敌人施救,再设下埋伏,一网成擒。这老套路用的人多了,除非是傻蛋,否则没人会上当。妙就妙在,邹七姐就是让敌人如此想。
但人心古怪,明知是陷阱,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万一真是自己人被抓了呢?不探查个究竟,敌人怕是睡不着觉。只要敌人来了,就真的掉陷阱里啦。
假象自然不能做的太真,要让敌人一眼瞧破。关押之处,也没有刀斧手埋伏。顺利的来,顺利的走。谁还会想到,后面缀上了一个尾巴?只怕正在嘲笑大宋的无能。
精妙,种诂心中暗道。这机宜之职,合该邹七姐来做。如此心思细腻,如此智慧超绝,分明是女中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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