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顿痛打,也没有审出更多有用的。四个泼皮汉子,都是雇来的,啥也不知道。尹西河虽身子单薄,却咬紧了牙关,任是打的死去活来,坚不吐口。
方孝卿找上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在衙门口打晃儿了好几年,本事没学下,但是眼力却渐长。自然能看出,方孝卿不过是利用自己。
但是,他不在乎,有价值才会被利用。况且,利用是相互的,这岂不是投靠知州的良机?只要事情办得漂亮,纵然知州看不到,但是何先生,一定看的到。
天公不作美啊,尹西河长叹。一切都顺顺利利,谁知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是一桩完美的投名状,现在有了瑕疵。不过,也只是瑕疵而已,对自己的算计,并没有妨碍。
他要让知州看到的,是他尹西河投靠的决心。事成不成没关系,只要义无反顾的做了,那就足够了。但是,现在的关键,却要熬过刑罚,决不能招供。
他心里很清楚,尹家再无他容身之地。若是顶不住折磨,吐了口,那就是鸡飞蛋打,彻底玩儿完。但若是顶住了,自己就是知州的人,好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尹西河艰难的侧过头,看着窗外的天光。他的眼睛肿胀,只能张开细细的一条缝儿。但从缝隙间,却透出阴狠的光。
“你个,老绝户,不得好死。”尹西河自言自语。
一大早,四个泼皮被扭送县衙,按了一个入户偷盗的罪名。尹端终究没把尹西河一起送官,毕竟是尹家人,都是一个祖宗。他发了善心,给尹西河留下一条生路。
此刻,尹端懒洋洋的坐着软轿,向种诂的小院儿去。后边跟着一大队人马,抬着四五口大箱子。箱子沉重,走起来颇为费力,一个个脸涨的通红。
尹端正在琢磨于飞。他很是好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就能把事情,想的这么圆满?搁在一般的孩子,事情发生时,顶多拦住,然后报信儿,等着长辈来解决。
于飞不仅拦住了,还制服了贼人。如果到了这里停住,尹端也不惊奇,赞一声武艺高强罢了。但于飞的表现不止如此,他很快把贼人都锁进了院子里,避免事情外泄,对女儿的名节不利。
更细致的地方,却是当场逼出了口供。甭管用了什么法子,却是不怕贼人反口再咬一口。尹端也动了狠手段,奈何审问的结果,也没有问出更多的内容。
尹端对于飞起了兴致,这个孩子,听说是种诂捡来的。刚捡到,就救了一家人的性命。如今,更是又挽救了女儿清白。如此算下来,对种诂一家,可是两次救命之恩了。
尹端啧啧称奇,实难想象,于飞小小年纪,却是心思缜密、手段了得,遇事不慌不忙,颇有章法。真不知是哪位高人,才能调教出如此佳儿。
“嘿嘿,你可是捡到宝了。”尹端自言自语,却透着酸溜溜的味道,也不知是赞叹,还是羡慕。
院子里,于飞正在练枪架子,浑身热气腾腾。门外一声轻唤,小丫头一怔,下一刻已经欢叫着,鸟儿一样飞去了大门口。
种诂两口子正在收拾行装,他们准备回去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哪还有心情再住下去。尹家二姐儿哭了半夜,一半儿是为了自己的遭遇,另一半儿,却是怕种诂有了心病。任是哪个男子,得知自家娘子被人惦记,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若不是于飞解救,真叫贼人得了逞,那可真的只有一死了。越想越怕、越怕越哭,抽抽噎噎。急的种诂一个头两个大,一身的本事,偏拿哭泣的娘子没办法。
也不知是哪道灵光一闪,种诂一把将娘子搂进自己的被窝。一番动静之后,哪里还有梨花带雨?只剩下红粉如泥。
尹端抱着小丫头,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坐下。一边和小丫头说话,一边看着院当中的于飞。枪架子摆的有模有样,才两天吧,凛凛煞气扑面而来,已经有了些火候。
不及和种诂说话,已经有下人,急匆匆跑来禀报,说是尹家大门被人堵了。尹端这个气啊,这是真不叫人消停啊。最近这是犯了什么邪?一桩桩的懊糟事儿找上门来。
“什么人敢堵尹家的大门?”种诂问道。
“回二姑爷,是那帮劫匪的亲戚。”下人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吵着要让二姑爷偿命。”
“嘿。”种诂腾的站了起来,勃然大怒。这他娘的,没王法了吗?汾州的劫匪,都是这么嚣张?还敢堵着大门,让人偿命?跨步就要出去,他倒是要见识见识。
“坐下。”尹端拉长了腔调,很有几分无奈的说道,“出去和人拼命吗?还是和人讲道理?”
“总不能任由这帮人堵门吧?”种诂气不忿。
“堵着呗,我家门儿多着呢。”尹端摇头晃脑,和小丫头说着俏皮话,逗得种花花咯咯直笑。也跟着说,“堵着呗,我家门多着呢。”
于飞被逗乐了,一泄气,架子再撑不住,当啷一声,枪头掉到地上,招引的种花花哈哈大笑。
“歇歇吧,过会儿再练。”尹家二姐儿也笑,终于见着这小家伙的窘态了。起身走到跟前,递给于飞一杯热水。又拿出手巾,给于飞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你叫玉昆吧?”尹端笑呵呵的问道。
“回老丈的话,正是种玉昆。”于飞躬身行礼。
“不必如此见外。可跟花花一样,叫我姥爷。”尹端说道。
“多谢姥爷厚爱。”于飞再躬身行礼。
尹端眼里的欣赏,都要溢出眼眶。他已近知天命,却没有儿子,这是心中之痛。他看着谁家的儿子,都是眼热不已。眼前此子,麟凤之姿,胸有锦绣、神采飞扬,怎就让种诂抢先了呢?
“岳父大人,那门口真就让他们堵着?”种诂心中急切,却是没耐心这般慢条斯理,脱口问道。
“不堵着能如何?”尹端一摊手,“驱散了?转眼又来;抓起来打一顿?岂不是给人口实?”
“那就没办法了?”种诂急了,一巴掌拍在石桌上。
“师傅,我有一个办法。”于飞说道。
“哦?说来听听。”尹端眼睛一亮,凑近了于飞。
见种诂点头,于飞说道,“姥爷可派些家丁,将他们围了。不打不骂,饿了管饭、渴了管水。只一条,不能走脱了一人。”
种诂听糊涂了,气不打一处来。堵门还有功了?饿了管饭、渴了管水,这什么馊主意?
尹端却不搭理种诂,两眼放光,盯着于飞问道,“需几日?”
“三日足矣。”于飞胸有成竹。
“可有把握?”尹端问道。
“姥爷有钱吗?”于飞笑嘻嘻的问道。
尹端直起腰哈哈大笑,“汾州地界,谁敢说比姥爷我有钱?”
“那就成了,姥爷等好吧。”于飞说道。
种诂和尹家二姐儿,愣愣的看着眼前一老一小。每句话分开听,都能明白,但是合在一起,却根本不知啥意思。都说的什么啊?天上一拳、地上一脚的。
尹端长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右胳膊使劲儿往后一甩,身子猛的往左一扭,左胳膊也甩到身后,身后两只手刚刚能抓住。就这样背着手,往门外走去。
种诂很是诧异,追上去问道,“说的啥意思啊?”
尹端站住,仰头看天。问道,“玉昆真的是你徒弟?”
“对啊?”种诂不解,眉头皱的更深。
“嗯,胜于蓝。”尹端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啥意思啊?”种诂凌乱了。
于飞细细一解释,种诂终于明白了。于飞早已在盘算,怎么揪出幕后的黑手。今天却是个由头,正好说了出来。其实,有没有堵门这回事,于飞都要和种诂说的。
计策很简单,引蛇出洞。黑虎寨是刺杀种诂的凶手,无论何种理由,都是要剿灭的。不过,于飞设计抓捕头领,却是要问出,幕后黑手究竟何人。
黑虎寨惯常劫掠商贩,那就送上门去,让他们将自己劫进巢穴。趁其不备、黑虎掏心,一举擒下匪首。至于审问,于飞可不信,有谁真格硬骨头,会死不开口。
至于围住堵门之人,不过是凑巧为之,顺便收集旁证罢了。这些人,明显受人指使,其中必有领头之人。
只要不让一人走脱,自能找到他,问出是受何人指使。到时,与黑虎寨的口供印证,幕后之人再难脱身。
种诂眨巴着眼睛,不能置信。这主意够大胆,也正因此,成功的可能极大。只要制住匪首,喽啰自然一哄而散。但是这主意,是个孩子想出来的,就不得不另眼相看了。
“还是为师去,你去太危险。”种诂说道。
“近身格斗,师傅可打得过弟子?”于飞嘻嘻一笑。
好吧,种诂不争了。这个妖怪,也不知哪里学的。小小年纪,偏偏掌力霸道,步法更是玄妙。近身格斗,种诂不是对手。
“让贺五儿几人跟着你。”种诂说道,到底担心于飞会有危险。贺五儿四人虽是残疾,但是战斗经验丰富。一般的匪徒,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以保护于飞。
“多谢师傅。”于飞躬身称谢。
当然不会只有他们五人,其他的人,自有尹端去安排。他们要伪装成一队商贩,吸引黑虎寨前来打劫。
人多不行,人太少了自然也不行。总要让黑虎寨相信,这真的是一队商贩,而且保护力量不强,可以轻而易举的得手。
“我去找岳父,准备一些货物。”种诂起身。
“师傅,姥爷早送来了。”于飞指着院中的大箱子。
“啊?”种诂觉得自己变傻了。
打开箱子,里面全是银锭子,整整五箱。原来,尹端早想好了计策。今日,就是来和种诂商议的。结果,于飞和尹端想到了一处,让尹端大为惊艳。一番问答,两人已经定下计策。
种诂茫然不知,让尹端气馁。自家女婿是一员勇将,却是不擅长谋略。上阵拼杀没问题,这等谋划定计之事,还是算了吧。说了这么半天都听不明白,根本懒得再搭理种诂。
种诂终于想明白,岳父临出门说“胜于蓝”,那可不是夸他。一般夸人有个好徒弟,都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是简称,也只会说,“青出于蓝”,哪有人会说,“胜于蓝”?
不过,岳父嘴里的“胜于蓝”,那真的就是胜于蓝。种诂后知后觉,自己被岳父鄙视了。
种诂双手一背,仰天一声长叹,站起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一个是老狐狸,一个是小狐狸。”
“官人。”惹得尹家二姐儿大发娇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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