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石院,李小悦如同被纪泽与血旗营拯救、庇护乃至尊重的大多失节女子一样,对血旗营有着一份由衷的认同,一份本心的忠诚。此刻,面对纪泽的询问,她不见之前的怯懦,目光坚定,毫不犹豫道:“愿意,小妹定将竭尽所能做好活字印刷之事!能为大哥与血旗营出力,小妹纵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李农摇头苦笑,也未劝阻李小悦,不说情感,他们姐弟早与纪泽绑在了一起。纪泽则心下感动,甚至都有点羞愧,自个光想着用人,是否也当为李小悦这群女子多做一些。正欲在说点什么,吴兰突然进得屋来,向余人打个招呼,旋即附耳纪泽,轻声道:“将军,成都王有使前来,还是夏山虎引荐...”
聚义堂,寒暄已毕,闲人回避。纪泽居中跪坐,身后站着升任近卫屯副的纪铁,下方右手是吴兰、李良与孙鹏三位智囊,左侧则是首席而坐的程三,也即成都王司马颖的来使,至于夏山虎,却是自行回避,去寨中四处转悠了。
“纪将军果然大才,之前于赵郡数败胡寇,月前又于山中重挫幽并一方五千大军征剿,今日程某入此雄鹰寨,更是见到一副山间乐土,所谓文治武功不过如此,令程某佩服不已啊。”一番高帽子送上,程三渐入正题,“我家大王虽身在长安蛰伏,却心念昔日将士,得悉纪将军抗过大劫,立足太行,心下甚慰,特遣在下前来探视,若是将军有何为难,只要我家大王力所能及,定然不吝相助。此外,将军得封官爵,自有一应印信诏书,之前苦于将军行踪不定,程某一时无法送达。此番业已带来,将军是否摆上香案?”
“呵呵,纪某一介粗鄙之人,这里都是自家兄弟,就别搞香案跪接那些花样了,直接拿来便是。”纪泽可不愿大张其事,能不跪也不愿下跪,瞥了程三一眼,他摆了摆手,大咧咧道,“况且,程兄也非什么钦差吧。”
眼底闪过郁闷,程三已从这一试探中知道了纪泽对成都王的大致态度。他呵呵一笑,掏出印信诏书的包裹,递给上前的纪铁,故作豪爽道:“纪将军快人快语,程某倒是俗套了。”
接过纪铁递来的包裹,纪泽以欣赏文物的心态,对之一一查看,口中还啧啧有声,其粗鄙直令厅中众人无不鄙夷,却也让程三看到希望,心情不由转好。他待纪泽看完,这才笑道:“印信诏书业已送到,大王所提援助一事,不知纪将军有何需求,钱粮物资,乃至军政人才,大王皆可勉力提供些许。”
“听说有范阳王等人求情,各方顾怜仙帝子嗣二十五人,迄今仅余陛下与成都王颖、豫章王炽、吴王晏兄弟四人,并未过于追究大王罪责,如今大王仅被降了一级王爵,在长安虚位拱坐。”收起印信诏书,纪泽岔开话题,口不对心的唏嘘到,“昔日大王恩加海内,天下无不称道,不想一招败北,却被束之高阁。总算各方顾忌仙帝与大王往日恩德,不曾赶尽杀绝,大王仍能安享富贵,纪某昔日乃大王麾下,更受大王拔擢之恩,这里倒也心安不少啊。”
“纪将军果为忠义之人,仍能记挂大王,程某定将这份心意转达大王。”程三对纪泽这般动辄切换话题很是头痛,他自不将纪泽的唏嘘放在心上,客套一句,旋又说到,“大王近况确如将军所言。但是,天下纷乱,时局瞬便,焉知大王日后如何呢?”
闻弦歌而知雅意,纪泽完全确定,这厮果是替司马颖拉拢旧部以谋大事来的。所记正史中,纵横河北的造反头子汲桑,以及初为汲桑跟班的石勒,起事之始打的都是成都王司马颖的旗号,便是江南陈敏的建国反叛,起事时也是假借司马颖的伪诏。再配合今生所见,譬如王家寨的石矩,以及眼前的程三,纪泽已经嗅到了下一场河北大乱的坑瘪气息,背后果然有着司马颖的卷土重来。
到了这里,纪泽已经不愿再让程三说下去了,他可不想从程三这里知道太多,从而令自己与血旗营陷了进去。呵呵一笑,纪泽突然道:“程兄可曾知晓,本将业已承诺东嬴公,明年西出抗匈?”
“什么!?”程三一惊,眼中闪过凶光,差点就要跳起,不过他也算见过风浪,很快又坐稳身体,冷冷道,“纪将军这是何意,莫非欲将程某绑去表功吗?”
“呵呵,程兄莫急,想来程兄对纪某经历也有所了解,纪某若有那等念想,早便在你茶水中下料了,又何必直说呢?”纪泽无视程三的敌意,依旧笑道,“纪某虽不说忠义守节,但大王毕竟对纪某有提拔之恩,且有夏寨主引荐,纪某还不至对大王来使不利。”
其实,之前听说成都王遣使前来,纪某人不是没想过将之送给司马腾做投名状。只是这样于声名不利,更会完全站到司马颖的对立面,那厮虽是条破船,最后连自己带属下都败个精光,也就石勒得以逃奔刘渊,可破船还有三斤钉,至少其能掀起再一次河北大乱,当前的潜势力不可小觑,若然着力难为血旗营,足够纪泽喝一壶的。他纪某人并非死心塌地追随司马腾抑或司马越阵营,不过混个旗号而已,别个也不会真心待他一个平民,他干嘛舍己为人呢?
程三点点头,淡淡道:“那么,纪将军将此事告知在下,是与大王划清界限,日后兵戎相见吗?”
“非也,想来此事纪某不说,东嬴公一方也会主动透露,既然程兄来了,纪某这是希望提前消除误会而已。”笑了笑,纪泽摆出无赖嘴脸,大咧咧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纪某如今就是一个军头,与贼匪相差仿佛,没了这帮弟兄就啥也不是。大王的善意纪某心领,就不敢接收了,嘿嘿,拿人手短,上次封纪某一个将军,差点没把老子整死,纪某可不敢再要了。纪某如今最关心的就是保住家底,神仙打架,老子可不想掺和。”
见程三面露了然,纪泽继续说道:“如今做主河北的不是大王,纪某扛不住幽并一方长期征剿,不想死只得低头。但是,别个不会待见纪某,纪某也没想过为了幽并一方赴汤蹈火。所以说,老子就是墙头草,谁强打谁旗号,出工不出力!大王想做什么纪某不想知道,不到局势明朗不会掺合,但念着一份恩情,也绝对不会去敌对,相信幽并一方也不放心派老子去对付大王的。”
心下松了口气,也难免失望,程三最后游说道:“纪将军可知,这般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最终可能一无所获,甚至被胜利一方秋后算账呢。”
纪泽嘿嘿笑道:“老子就窝在山里了,看谁来碰钉子,哼哼,总比出山当炮灰,毛都不剩好...”
程三失望而去,倒也没多愤慨,在他看来,纪泽这等底层出身的粗鄙之人,抱残守缺,首鼠两端,目光本该如此短浅。将破山寨建得跟个花儿似的,真心窝一辈子嘛,这般不识抬举,小打小闹尚可,成不了多大气候。左右这血旗营不敢与成都王为敌,成都王也不曾失去什么,那便暂先放下,他日有所需要再说吧。
送走程三,夏山虎却未一同离去,仍在寨中流连,纪泽几人只得再去与他一晤。途中,李良不无惋惜道:“将军大人,咱虽不愿跟随成都王,也当吃下那笔好处再行拒绝啊。”
“呵呵,哪是好处,钓饵差不多,哪有白吃那么便宜,没听人家要送来军政人才嘛,那是要掺沙子。再说,我敢保证,只要收下好处,待得司马腾接受我等靠拢的消息传出,没几天整个河北都会知道我血旗营收了成都王好处,嘿嘿,妥妥一个两面三刀,那可就里外不是人了。”纪泽白了李良一眼,谑笑道,“论实力,我等尚且弱小,玩权谋,别个谋士一堆,踏实做事,自力更生,无欲则刚才是王道啊。”
“将军,成都王拉拢旧部,必有图谋,或是意在河北,难免影响抗匈,我等真就不闻不问吗?”吴兰提醒道。
“哼,司马颖自是意在河北无疑,只恐下一场河北大乱不远。不过,以纪某看来,司马颖仅配添乱,却不可能成事。金秋大战虎头蛇尾,各方皆留有余力,东海王、河间王、成都王、王浚、刘渊乃至其他枭雄、士族、野心家,多方势力届时将再次角逐,内里因素盘根错节,绝非我等所能干涉,便是搭上整个血旗营也不配。”纪泽冷然道,不乏无奈。
“哎,血旗营实力太弱,目前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这等大局,还是利用一切机会,尽快强大自身吧。”叹了口气,纪泽转而谋划道,“我等不去当炮灰,却可浑水摸鱼,趁士族削弱之际多谋好处。纪某在想,我等或许应该控制或者令涉几家小型贼匪,必要时投入某方势力...”
“哈哈哈,纪兄弟,俺夏山虎这番是开眼了,你这里哪是荒山野岭,分明就是一座山城嘛。俺夏山虎在山里混了这么多年,还不及纪兄弟两月的场面,实在羞愧啊。”书院门口,夏山虎虚指雄鹰寨上下,操着大嗓门艳羡道,“特别是这书院,俺实在羡慕,都在想着是否该厚颜一次,将俺那两个小子送来喝点墨水了。”
要说夏山虎艳羡确自真心,经过月余建设,雄鹰寨按照规划布局,如今已竣工了各部营房与近千套木屋住房,仅余少许公共附属设施仍在施工。有家有口的陆续分了住房,单身的也先后入了宿舍,寨中已无之前乱糟糟的帐篷区,而以俘虏民夫为主的建设大军则已去了飞鹰岭周边的四个山头,开始草建东西南北四个分寨。此时的雄鹰寨,布局合理,房屋林立,焕然一新,说是山城有些夸张,但绝对堪称山间大镇了。
“哈哈哈,夏兄过誉,过誉了,只要你舍得两位小公子,纪某求之不得啊,哈哈哈。”扫视一圈雄鹰寨,纪泽不免胸怀大畅,得意之余,也不忘试探道,“夏兄与那位程三同来,怎的没有一同离去,不会舍不得我这雄鹰寨了吧?”
夏山虎不屑道:“那厮阴阴的,可不是夏某的朋友,此行带他前来,俺仅是受人之托,其出山却与老子无关。倒是纪兄弟你,月余不见,人跟换了个似的,看起倒是更合俺脾气了。”
纪泽一愣,不会又是绝崖一战的后遗症吧。呵呵一笑,他回到正题,直视夏山虎,认真道:“夏老哥,你我也算一同杀过胡狗的同袍,有句话纪某不吐不快。那程三身份夏兄想必知晓一二,他们仅是一群冢中枯骨,绝无前途。不论你之前卷入多深,日后切莫出山参与战乱,尤其莫入程三一方,否则为祸河北不说,众家兄弟恐难保全。纪某言尽于此,他日也将观望自保,还望夏兄三思而行。”
“纪兄弟所言俺记下了,多谢提醒。”夏山虎略一沉吟,却仅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他旋即笑道,“不谈那些没影的事。此番俺前来却也有事相求。听说血旗营大破幽并征剿,想必有了许多兵甲缴获,能否分润俺三百套,放心,俺都出钱买,绝不让纪兄弟吃亏。”
纪泽讶道:“王家寨之时夏兄不是已经得了两百余套,如今还需要这么多,摩云寨竟然扩展如此之快?”
“呵呵,有纪兄弟在此,整个太行有谁敢说自家扩张的快?”夏山虎笑道,口中谦虚却难掩自得,“金秋大乱,太行山内许多山寨业已人数翻倍,我摩云寨也就一般般罢了,呵呵。”
纪泽豁的眼前一亮,着啊,周边这些贼匪可不都缺兵甲嘛。可笑自己这个军火商太不称职,舍近求远,他们一家买回兵甲,别家就得跟着买,山外的苦主们定也坐不住,妥妥的刺激消费啊,难怪后世美国佬动辄就玩个局部冲突什么的。有此噱头,还急吼吼四下营销作甚,先坐地开个黑店,不,是黑市呀。
嘿嘿一笑,纪某人再度散发出令夏山虎不喜的气息,他说道:“你我一同杀胡的交情,兵甲之事自没问题,不过,纪某也要请夏兄帮个小忙,适时捧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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