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水暖,芦荡池内,纪某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根本没空回头,全部心思就在压榨自己身体的每一分气力,游得快点再快点。屁股后面就是五十多名敌方水鬼,要想活命,他必须尽快出水,会合自家那帮旱鸭子近卫,而最现实的目标只能是前方的那片芦苇滩了。
面临死亡压迫,纪泽发扬了打不死累不垮的小强精神,爆发余勇,数十丈逃下来,愣是与追兵保持了超过五丈的安全距离。眼见前方距离芦苇滩不到十丈,涉水迎来的纪铁等人也已面目清晰,即将死里逃生的纪某人不由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微笑。
然而,不待纪泽的笑容绽放,警兆突生。条件反应般的横移身体,纪泽同时偏头瞟去,直见三根小号弩枪急速而来,在水里带出三道尾流,附以怪异的尖啸。
纪泽身后,始终咬得最近的三人,每人此刻均手端一架长圆筒状物事。三人正是滹槽帮大当家关冲以及三、四两位当家,而他们刚刚发射的,则是特制的短距离弹力水弩,水下仅只五丈的射程,偏生这时的距离够了。
三根弩枪转瞬而至,尽管有着湖水阻滞,短距离内,流线型弩枪的威力仍然不亚陆上的普通弩矢。凭借战斗直觉,纪泽勉力做出了规避动作,可惜体力亏空下,他却难免力不从心。
三根弩枪,第一根射向头部,靠着偏头的动作,以及最后瞬间身体的一点下窜,纪泽只付出了一绺头发外带小块头皮的代价;第二根弩枪直插裆部,通过勉力扭腰,纪泽用臀部的一块血肉,替代了朝天一柱香的噩运。
至于直奔后心的第三根弩枪,纪泽却是再难避开,只能扭动身体将肩胛骨送上,但就在他咬牙闭眼的刹那,却听铛的一声,弩枪竟是射中了方才背于后腰的那把秋虹剑。
值啊,没白贪心啊!尽管被震出一口老血,纪泽仍是庆幸不已。借着秋虹剑身传来的巨力,纪泽趁势一窜,直接上了苇滩,窜身就跑,迎向十数丈外的纪铁等人。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苇滩令他的速度不免放缓。
这时,紧随其后的关冲再也无法淡定。血旗营是个不受待见的势力,刺杀纪泽若成,届时血旗营分崩离析,司马腾等官方势力没准忙着分赃,他关冲与滹槽帮凭借关系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纪泽活着逃离,强大而团结的血旗营将是他与滹槽帮的噩梦,官方势力为了稳定,恐也难以放过他们。
拼了!情急之下,关冲向身后的三、四当家一个手势,随即奋力向上一窜,竟然从没顶的湖水中跃出。而心有灵犀的三四当家则在水下窜到关冲脚前,浮出水面的上半身适时成了两块踏板。
“哪里走!”悬空的关冲大吼一声,双足在三、四当家肩头一点,身体旋即凌空前窜数丈,如大鸟般直扑纪泽,右手更从后背拔出一把大号分水刺,对着纪泽当头就劈,其凛然之势,绝对不亚于完好状态的纪泽。好身手,好配合,只可惜他再是心急,这时也不该窜得太高!
“找死!”纪铁一声暴喝,拽出一杆投枪,咻的一声射了过来。不光是他,早因失职而满心羞愧的亲卫们终于寻得泄火机会,箭矢、投枪、连弩乃至踏张弩也纷纷射出,泼水般向着空中飞人关冲招呼了过去。
“噗噗噗...”然后,完成人生最后一次杂技表演的关冲当家,便穿着一身刺猬装,扑通一声落入湖中。落水前的最后一刻,他不甘的看见,纪泽业已翻滚着躲入了亲卫的盾阵之后,还没忘向他瞥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咻咻咻...”蓦的,数跟弩枪带着尖啸,直扑苇滩上的血旗军卒,却是动作迟缓的商船终于进入了床弩射程。只可惜距离仍远,面对血旗亲卫的盾阵,或射偏或被挡,倒是颇像总晚一步的港警,放些空枪权做礼送。
“哒哒哒...”同样像是晚来一步的港警,湖泊北方,一道扬天烟尘正快速逼近。不消说,通过飞鹰传信获知此地变故,那帮等着“刺杀”演出的傻鸟特战屯终于赶来救场了。
关冲被杀,血旗营再有援兵赶来,滹槽帮的三、四当家眼见纪泽被百余全副武装的亲卫保护着退往湖岸,心知再无机会留下纪泽,也没敢再追,干脆与一干水鬼们留在湖里保命了。待得商船上的箭手逼近,纪泽等人业已返回了岸上。
不过在临撤之时,为人背起的纪泽,却是攒劲高喝道:“对面的汉家弟兄们,尔等可知自己是在为匈奴人卖命?尔等这是数典忘祖,甘为汉奸!只要尔等捕杀那些匈奴恶贼,纪某可以宽恕尔等,否则,血旗营必将踏平尔等,除恶榜也将有尔等汉奸之名!”
事实上,纪泽尚不确认滹槽帮的背后就是匈奴人,碧眼胡人为汉家势力效忠的可不罕见,但说句话又不要本钱,左右滹槽帮他必将摧毁,即便不是匈奴人指使,有的没的先扣上罪名,打草惊蛇抑或制造点内乱也好。况且,入并抗匈在即,为免内斗,为振军心,也必须先栽赃给匈奴人。
“啪!”商船舱内,刘月琪再度摔碎了一个茶盏,目中怒火熊熊,却又难掩几分惊色,几分憋闷。那血旗将军怎生这般妖孽,杀了图珲,宰了关冲,再躲一劫也就罢了,怎生还确定是匈奴出的手,这岂非对狼吻在赵魏之地搞风搞雨大为不利?
“哼,血旗狂徒,与我大匈奴作对,令我狼吻损失惨重,便是叫你侥幸逃了,此番某也定让你难有安稳!”眼中闪过幽光,刘月琪冷声骂道。不过,她很快便抛开诸般心思,因为她现在似更应该为了自家性命着想,毕竟,普通滹槽帮众若因纪泽所言,确知了她这个匈奴幕后的存在,结果可真不好说...
纪泽浑不知自己已经扣对了屎盆子,他刚上岸,便撞上了急急迎来的一众军官。挥手止住众人的问候,他忐忑而希冀的问道:“剑无烟如何了?”
“将军放心,无烟姑娘并无大碍,那一剑仅是划破皮而已。倒是腹部挨了那胡人一脚颇重,内腑震伤,须得调养一段时间。某已给她服下疗伤之药,暂还昏迷。”见纪泽如此关切剑无烟,白望山眼中满是欢喜,俄而瞥见秋虹剑,却是惊道,“将军,你所背之剑看似那胡人所用,莫非...”
听得剑无烟性命无忧,纪泽一颗心收回肚里,淡淡笑道:“那厮本不善水,竟敢下水追杀于我,哼,杀死杀伤我的人,还急着送死,纪某自要讨还血债!”
众人皆知那碧眼胡人的厉害,即便之前听见湖中动静,也不敢相信其已被杀,而今被纪泽拿着敌方宝剑亲口证实,无不振奋,也难掩骇然。新任特战屯长黄雄更是羡慕不已,他愤懑填膺道:“将军,听说丘林内还有一众贼人,据说仅是三百杂牌弓手,便让我特战屯去收拾,给大人再出口恶气吧!”
“好,注意捉些活口回来!”纪泽并没犹豫,当即点头道,“潘屯长,教导屯随做后援!”
特战屯装备精良,军卒精悍,更在深山老林里混了四个月,如今入林收拾一些水贼当无问题。教导屯跟上协助,既增加保险,也算一种锻炼。至于他自己这边,芦荡池北岸为开阔平野,有百名亲卫骑兵,他纪泽还巴不得水贼们上岸来袭呢。
打发走黄雄潘权,纪泽一边让人给他处理伤势,一边询问余人道:“方才那帮敌骑当有俘虏吧,可有审讯结果?”
“禀大人,已有些许消息。水中贼人与林间弓手皆属滹槽帮,共出动六百余人;敌方骑兵则属赵郡江氏。他们之前皆藏于船内,沿河运动至此方上岸埋伏,是以我方上下一无所察。”新任记室右史上官仁出言道。他年仅十六,颇通文武,并州流民出身,为纪泽看中拔擢,因主记军事,是以此番随行。
“搞错没有,并州大战在即,赵郡江氏何以如此疯狂,竟然有胆伏杀纪某?”纪泽愕然,忍不住确认道。
“敌骑俘虏不少,的确是赵郡江氏无疑,江氏大公子江焕甚至已经没于此战。”上官仁点头肯定,继而解释道,“不过,江氏私兵之前并不知情,是被江氏大公子江焕以游猎为名带出家族驻地,抵达此处才知晓情况。据其一名小头领称,此事仅江焕一人擅作主张,并非江氏家族决定。”
“卧槽!一名纨绔就敢向我血旗营动兵,不灭江氏,我等何以立足赵魏?立足太行?”纪泽下巴掉地,继而愤然道,颇有受辱之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帮阿猫阿狗,甚至一名纨绔,竟然都敢打自家的主意,真以为士族就了不起吗?这一刻,他有率军冲入平棘城灭掉江氏的冲动,他还真就不惧赵郡那些尸位素餐的军兵...
纪泽这边了解原委,特战屯与教导屯业已冲入湖东丘林,对滹槽帮伏兵进行了血腥报复。一场烈度低于平素训练的战斗,特战屯充分发挥林间作战的特战水平,一阵麻利的刀砍弩射,将滹槽帮的三百多乌合之众杀得鬼哭狼嚎,直至滹槽帮留下近半尸体,余者悉数跳湖溃逃。而湖中商船捞起这些逃众之后,知道再难讨好,便也灰溜溜的离去。
清理战场,收集马匹,审讯俘虏,很快,有林中伏兵的俘虏供出消息,他们都是滹槽帮众,而在湖中商船上,有名年轻的蒙面女子,白肤蓝目,之前关冲等人对其态度甚恭。本还对江氏义愤填膺喊打喊杀的纪泽,闻讯后却是沉默下来。
滹槽帮仅仅为了黑市抢生意,没必要也没能力如此针对血旗营,更多迹象将这场伏杀的元凶指向匈奴人。如此一来,赵郡江氏便该是被拖下水的货色。倘若他纪泽葬身于此,血旗营必将对滹槽帮乃至赵郡江氏展开疯狂报复,势必开罪赵魏士族,就此也将与司马腾阵营决裂,还如何联合抗匈,甚至会引发内乱,阻碍并州抗匈!
匈奴人好阴险的算计,好狡诈的心机啊!纪泽悚然惊醒,自己若是大动干戈,岂非依旧着了他们的道?可是,自己身为血旗营主将,若是不予凌厉反击,岂非助长赵魏士族抑或其他势力的嚣张气焰,血旗营又如何立足?再说了,他纪某人被人欺负到头顶都还忍着,那干脆也就别混势力,寻个地方隐居得了!
纪泽正自思虑百转,白望山上前劝道:“将军,此似刺杀多半是匈奴密谍狼吻所为,这等手笔,加之俘虏所述相貌,若某所料不差,那女子或是狼吻主事刘月琪亲至。此事还望将军暂且忍耐,莫要坏了抗匈大局,中了匈奴人的离间之计啊。”
白望山人老成精,久经世故,显也看出了匈奴人的阴险用心,可血旗营这边的许多人就不干了,纪铁怒道:“你这老家伙说些什么呢,我大哥被人屡次刺杀,焉能忍了,让别人下次再来行刺吗?若非见你方才相助出手,俺就一刀劈了你!”
非但纪铁,黄雄、潘权、上官仁等人同样义愤填膺,纪泽满意之余,却是喝道:“三弟不可造次,快向白兄道歉!白兄这是着眼大局,你等且莫吵闹!”
“不必,不必。其实,白某也非要求将军忍下此事,只希望暂莫闹大,至少也等过了今夏之战才好。”白望山主动冲纪铁摆摆手,继而一脸恳求的望向纪泽。
莫要闹大?纪泽心头一动,如今情形倒是颇似后世国共合作抗日,***的有理有利有节当是最好的应对之策。略一沉吟,他已有计较,开始提笔飞鹰传令,同时不忘对白望山道:“今日之事白兄也看得分明,纪某伤得不轻,需人背负方可移动,无法前往平棘,这便回山了,还望白兄自行返回,替我向东嬴公细禀此间详情。”
旋即,纪泽沉下脸道:“纪某受此无妄之灾,赵郡江氏勾结匈奴作乱,还望东嬴公能给我血旗营一个交代,否则后院不宁,我等如何入并抗匈?此外,弟兄们激愤难平,恐会有所过激行动,还请东嬴公见谅,纪某会尽量约束,至少不会让弟兄们公然入城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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