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上船,杀过去!”浊漳南岸,渡头之上,布根一跺脚,转身带着一众部下,行往那些小船的方向,咬牙切齿的吼道。却不知口中喊着杀字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对面的叛匪,还是身边的匈奴主子。
说起来,匈奴横行草原数百年,征服掌控的附属杂胡部族不知凡几,驱使杂胡别部的仆从军当炮灰,且自身吃肉别部喝汤早成一种惯例,这样又能保持匈奴本部实力,又能削弱压制附属部族,其意义稍微老成些的都心知肚明。
即便南匈奴本族分为五部定居并州过百年,生产生活方式大幅向农耕民族演变,这等匈奴本部欺压别部杂胡的习惯依旧,匈奴汉国自立之后更为抬头。这些仆从军装备待遇差,危险艰辛先上,部族家人活得苦,还要受匈奴本部族人的歧视,心中怨念可未必比汉人少。恰如匈奴别部羌渠出身的石勒,正史中势弱之时重回并州投靠匈奴,可势强之后杀起匈奴人,比起杀汉人还狠!
“嗖嗖嗖...”随着布根率军划船入河,对岸的箭矢开始集火这帮仆从军,数百箭矢尖啸着兜头扑下。可怜这帮坑瘪的仆从军,最多身着皮甲,骑兵盾也护不到半身,河面上又无遮无拦,黑夜中只能尽量缩起身体,凭借运气躲箭。不断有惨叫哀嚎声从小船上传出,不时还夹杂着人体落水声。
不光如此,岸上的叛匪们边射边退,还仗着高度与掩体不受反击。偏生渡头的船工都被征去驾船搭建浮桥了,不善水性也不善操船的仆从军们将船驾驶的又慢又晃,骑射擅长的他们在船上反而没啥准星。他们只得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凑前白白挨射,简直就是单方面的蹂躏,心中苦瘪不言自明。
还有更苦瘪的,对岸的叛匪竟然展开心理攻势,十数大嗓门高声齐吼道:“船上的仆从军弟兄们,这种送死的活匈奴人干嘛自己不上,他们就是想要消耗你等,削弱你等部族,以便更易欺凌你等亲友家小啊。大家都是受匈奴狗欺负的,干嘛互相拼杀,我等应当联起手来,一同斩杀可恨的匈奴人啊...”
吼声够大够响,传到对岸众军的耳里,他们大多都懂些汉语,难免神情各异。这是对本部军与仆从军赤裸裸的进行挑拨离间,直气得刘景面色涨红,却又不知如何否认,只得将凶狠的目光瞪向周围的那些仆从军官,令他们人人噤若寒蝉。
倒是身处危境的布根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他怒声吼道:“弟兄们别听对岸的瞎叫唤,他们是什么东西,一帮乱民贼匪,我等世代追随大匈...”
“头,嗓子都喊哑了,上面让咱们嚷嚷这些管用吗?瞧河里那家伙,吵吵得那么凶,定在向匈奴主子表忠呢,真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浊漳北岸,一名百姓打扮的血旗军卒对着同样装扮的功曹屯史笑道。
“挑拨离间哪有一蹴而就的,我看敌方船速似乎就慢了些嘛。再说了,现在匈奴势大,仆从军肯定敢怒不敢言,若是待会他们陷入绝境,就不好说了,呵呵。”那功曹屯史目视敌船,淡淡笑道,“得了,上面下的命令,执行便是,在可劲喊会,待会儿就得溜了。”
船速再慢,数十丈的河宽也有到头的时候。当五百仆从军艰难登上北岸,小股聚集着杀往叛匪的时候,他们已折了半数。而那些叛匪果然不愧是乱民贼匪,一见血拼在即,忙唿哨着仓惶逃离,转眼就消失在山道弯角,压根不给徒步过河的仆从军泄愤机会。就此,仆从军占据北岸并列阵警戒,而浮桥的搭建也再无干扰。
“一群只会动嘴的汉狗!待会抓住他们,将舌头都先给拔了!”浊漳南岸,刘景见此哈哈大笑,但转眼瞥见远方夜空的冲天烽火,脸色再显焦躁。他厉声喝道:“传令下去,一刻钟内若再未搭好浮桥,皆斩!各部做好渡河准备,扎奇部首发...各部过河后直接出发...刘成部断后警戒,防止有贼半渡而击!”
忙着调度过河的刘景想到了半渡而击,却未留意对岸那并不陌生的喇叭口地形。虽然北岸都是山岭丘林,可渡头这里的山道豁口显然比河桥那边狭窄得多。倒是被他留着最后出发的千夫长刘成提醒道:“将军,前方道路收窄,敌方不会夜间埋伏吧?”
“呵呵,山道虽缩,但也有十数丈,且路段不长,两侧树林又是缓坡,纵有埋伏,也无法阻挡骑兵奔突。”刘景借着月色,定眼观察片刻,旋即不耐烦的摆手道,“时间无多,还是增援邸阁要紧,一群乱民而已,若是与之在此纠缠,岂非遂了其愿?”
有着敌军两度怯懦避战,刘景自始至终认定敌首仅是一群乱民山匪。哪怕对方的弓箭配备有些多,哪怕对方的招数有些全,但在远方烽火的催促下,在诸多欲拒还赢的阻扰下,皆被刘景自行脑补,予以无害解释,否则他就不该如此草率了。
军令如山,兵卒与船工拼了命的干活,总算在一刻钟内搭好了浮桥,而之前前往河桥的匈奴骑队也已赶来归队。早已心急如焚的刘景大手一挥,怒喝道:“渡河!快!莫让贼人坏了邸阁内的粮食!”
“哒哒哒...”马蹄踏踏,同样急不可耐的匈奴骑兵立时驱马过桥。扎奇居前呼喝,带着本部军与仆从军千人,快速过桥后也不稍停,直接奔往渐缩的喇叭口,以前去救援邸阁。或是受到方才挑拨离间的影响,扎奇此番并未让仆从军打头阵,毕竟,怎么看下面的战斗该是抢功劳的时机。
然而,就在扎奇所部通过喇叭口,沿着山道斜右转了个方向,速度大降的时候,在他们面前,蓦然出现了一支重装布兵队伍,完全横住了窄道去路。正所谓黑盔黑甲黑面罩,手持森寒长陌刀,半夜五更矗那里,一声不吭似鬼曹!
夜半郊野,骤然直面前方阵列严整的血旗陌刀屯,五排手持陌刀的重步兵,真如面对来自阎罗殿的鬼差。品味其蓄势待发的森冷杀意,头前的那些匈奴兵们禁不住毛骨悚然,硬生生收住了战马的步伐,但悲催的是,后面的袍泽们不答应啊。
“起!”并未给前排匈奴兵们更多的反应时间,石大柱的嘶吼在暗夜中突兀响起,浑厚中带着刚毅,苍凉中蕴含决绝,犹如划破长空的一声霹雳!
十数丈的山道上,伴随着咆哮,一片刀光乍然升起,在匈奴兵之前出现的,是一片如雪如林的冲天刀墙。即使在深沉的暗夜,他们也显得那么森寒,那么夺魄!前排匈奴兵蒙了,怯了,想退了,却被后方的盲流推搡着前进,不情不愿的抵近重步刀林。
“斩!”就在双方相距三四步远的时候,短促而决绝的断喝再度响彻,充满豪迈,充满铁血,充满凛冽!
远在丘顶的纪泽,听到石大柱的这声咆哮,禁不住毛发贲张,这是一种令他热血沸腾的咆哮!遥想五百年前,横扫宇内的大秦洪流,吼出的是否是这种咆哮;遥想四百年前,碾压匈奴的大汉铁军,吼出的是否是这种咆哮;遥想四百年后,远驱突厥的大唐健儿,吼出的是否是这种咆哮?穿越千年百年,这种咆哮终被他纪泽带到了这一汉家势衰的时空!
“嗖嗖嗖...”黑暗中,传出兵刃斩风的声音,并非钝兵的呼呼声响,而是一种尖锐的急响!
“嗤嗤嗤...”紧跟着的是另一种奇怪声音。和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颜色,衬映几点零散的火光,如同白雪上的金色夕彩,但很快的,夕彩淹没于另一种绚丽――红!鲜红!殷红!血红!犹如雨后那仅有一色的飞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当头颅被斩断,当身体被肢解,当战马被两分,在那一瞬,双方兵卒不但视觉听觉,甚至触觉也现入了异状。有淋漓的鲜血,不是流淌,而是喷溅;有凄厉的惨嚎,不及传开,刹那断绝;有零散的肢体,再无生机,永归厚土!
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至匈奴兵们根本无法做出正确反应。或者说,到了这个距离、这个境地,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可以称得上正确了。他们看到的是面前的一片雪亮,是刀么?怎生这般长?怎生双开刃?又是这样的光亮!仅仅一斩,那种光芒迅猛而简单,忽然冒出,转眼消逝,却将笼罩下的生命剿成齑粉!
“撩!”不待匈奴兵回神,也不待己方军卒品味,石大柱的断喝再度响起。斩过之后,大刀已经朝下,那已经沾满了猩红的白光,条件反射的便转方向,以一个既定的弧度忽然撩起,刚才躲过了斩劈的匈奴兵再经此一击,十不存一!
“回!”喝令再起,杀戮继续。这不是单纯的回鞘,陌刀根本也没有鞘!在它倒拖之时,由于两边皆刃,这一回犹如倒拖锯子,绝大部分的漏网之鱼将在这一倒拖中死于刃下。与此同时,阵内人员借机微调,重步兵整体则踏进一步。人踏进了一步,刀墙也就跟着逼近了一步,附带的,一步之前所有的生命,彻底化为乌有!
“退!快退!求求你,别他妈的往前挤了啊...”魂飞魄散,惊骇欲绝,重新沦为头排的匈奴骑卒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怎么回事!给我冲,大匈奴勇士是无可阻...”扎奇的咆哮在队中响起,但随着他的战马拐过弯角,他的喝声便因眼前的场景戛然而止。
“砰!”敲打地面的沉闷声响,正来自陌刀将士的脚步。他们百里挑一,魁梧强壮,手握一把三四十斤的大刀,身穿四五十斤的重铠,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强健的双腿,脚步踏下之际,自然而然力量惊人。虽然他们不是故意将脚步踩踏得极响来装样,可这般声响委实踏入了每个人的心底,令他们更显气势滔天!
陌刀这种可怕的武器,经过陌刀屯上下乃至血旗营高手们的全心研习,每一步动作都蕴藏着杀机,每一种特性都有着功效,配以这套简单实用的专创武技,其威力果然骇人。而今日的首次登场,吓呆了敌方匈奴兵,惊呆了旁观的血旗军,甚至震撼了始作俑者纪泽。
“大哥,都怨你,本来陌刀屯是俺带出来的,废了那么多心血,这下好了,风头都叫石大柱那厮给接了。”犹在震撼的纪泽,被纪铁的抱怨拉回现实,“不行,此战结束俺要回陌刀屯!”
“哈哈,陌刀屯这功劳,也少不了你一份,就别羡慕了,下面自有你立功抖威的机会!”纪泽莞尔,心有所思道,“想回去也无不可,不过要等陌刀屯扩编升曲,还得攒上一段时间,呵呵。”
纪泽心里,已在遐想着陌刀横行的将来了。虽然成本昂贵,虽然移动不便,虽然难以持久,虽然有诸多限制,但必须承认,在特定场合,譬如今日山道的狭路相逢,配备陌刀的重步兵,业已成为血旗军的一大杀器。这一点,通过残酷实战,通过匈人鲜血,通过无情杀戮,为血旗军上下所深知,而在日后,也将会被血旗营的敌人所深知。
“起!”悠长的号令再次响起。山道间,陌刀在重步兵手中,已经回复了可以再度挥击的位置,再下面,便是对匈奴兵们第二轮的残忍剿杀!
“射!”一声暴喝在陌刀屯的身后响起,终有现场军官赵能回神喝令道。旋即,压在陌刀屯之后的军卒们如梦初醒,纷纷向前方不知所措的匈奴骑阵射出箭矢与投枪。嗖嗖声中,它们在频频杀伤之外,更令这群匈奴兵骇得魂飞魄散!
其实,当匈奴骑兵拐弯降速乃至收势欲停,让陌刀屯挥出第一刀之后,这里的战斗已经没了悬念,而这条山道也彻底不通。只是,这一点刘景尚还一无所知,仍在指挥着他的大队人马狂奔过河,却是不曾注意,西方晦暗的河面上,已经隐现了一群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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