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元年,十月三十,亥时,晴,雄鹰寨。
月上梢头,雄鹰上寨,纪泽的将军石院。寒光烁烁,劲风呜呜,一条高大人影正在院中左劈右砸,边上则立有两男一女,不时发出喝彩之声。这自是纪泽等结义四人,除了赵雪,他们皆为天涯沦落人,是以几人结拜之后,关系迅速升温。晚来空暇,几人倒常在一起演武谈天。
“劈脑袋...鬼剔牙...掏耳朵...”蓦的,却听院中的纪铁接连暴喝,寒光顷刻间闪过,地上已多了数段碎枝,断面平滑如镜。
“得得得,你已练得很好,歇歇吧,不,一定要歇歇!若再这么练下去,我这院里该只剩树桩了。”纪泽跳脚嚷嚷道,整一副痛心疾首,惹得余人哈哈大笑。
“呵呵,大哥,俺这镔铁棒叫你一改,再使出这套‘三板刀’,还真够劲,竟练得忘形了,呵呵。”纪铁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道。言说间,他将手中兵器往地上一顿,怦然生响,借着月光,可见那是一把浑然一体的丈许长兵,前半部单尖两刃,后半部腕粗铁柄,赫然似那盛于大唐的陌刀。
收服纪铁之后,纪泽将他如李农一般带在身边,既做护卫又作培养。只是,不知是否文化差异之故,纪铁对内力一道全无领会,学习纪泽教授的几套暗劲功法甚为困难,便是学些复杂的外门招式也不得其法。无奈之下,纪泽只得令其慢慢体会混元真气诀以固本培元,至于外门招式,屡试无果之下,却被纪泽想起了程咬金的三板斧。
果然,三板斧有名的简单有效,的确适合憨将,纪铁一试便会。但以其力量,想要配一把称手耐用的宣花大斧可不容易,单是上好铁料山寨就紧缺的很。所幸卫氏配给纪铁的那根铁棒是镔铁所制,纪泽索性让王铁锤将其放到炉火上好一阵敲打,将前半部砸成尺宽板刀,开了锋便成了陌刀。左右纪铁之前拿着铁棒也只会横敲竖砸,换把陌刀更利于战场拼杀。当然,“三板斧”的招式也就微调成了“三板刀法”。
“三哥威武!有此利器,再配上方才那三板刀,相信没几人能在你手下走过三招,哈哈,看来可以出师了。”李农拍手赞道。
“呵呵,都是大哥教得好。”纪铁听得心花怒放,咧嘴笑道,“大哥先后教了俺那么多武艺,俺虽没学会几招,但大哥能通晓那么多,一定很厉害。大哥,俺还没见过你出手呢,要不,咱们比划比划,也让俺见识见识你的武艺。”
“好啊,好啊,我也不曾见过大哥与人动手,堂堂血旗将军,一定威风八面。”李农只嫌事小,立马拍手嚷嚷道。
看着纪铁黑脸中那两排森白牙齿,再看看其手中那把狰狞陌刀,纪泽一个哆嗦,脸都绿了。正想着如何推诿,赵雪却先解围道:“三弟,你又顽皮了,比划什么比划,万一伤了谁怎办?咱们大哥是智将,岂能像你那般皮糙肉厚,扎了脚底才过三天就能活蹦乱跳?”
智将!?这是解围还是损我?纪某人的脸顿时由绿转黑,所幸恰在此时,吴兰与李良二人联袂来见。纪泽心下一喜,忙抛下无良三人组,乐呵呵的迎上前去,寒暄间便一同前往了书房,再也不肯回头。
三人书房坐定,自有近卫送来茶水。都是熟人,纪泽也不客套,看向二人开门见山道:“两位此时前来,当有要事吧?”
“禀将军,适才收到鹰信,暗影与山外查得重要消息,特来紧急商议。途遇富诚,想来此事涉及明镜,卑下便擅自邀来了。”吴兰略一拱手,随即从袖中取出两页纸笺递给纪泽。
接过纸笺,首页是一段莫名其妙的文字,纪泽知道这是经过简单加密的信报原文,随手翻过,目光落在次页译文之上,他眼神一凝,叹了口气,却殊无惊异。旋即,他将这份信报递给犹显茫然的李良,口中淡淡道:“暗影做得好,虽非证据确凿,却也足以服众,省得我明日动手之后,还要替那厮称病掩饰。”
吴兰愕道:“看来,即便没有这份信报,将军明日也要将他羁押,难道不顾及影响吗?”
“大战在即,攘外必先安内,我管他迷雾重重,只管一力破之!”纪泽面色一寒,沉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敌军后日便将顿兵寨下,我焉能任由可疑之人担任要职?况且,此时不似当日,历经多管齐下,寨内军心民心已在我手,哪有那多顾忌?非但是他,凡可疑者皆需先行羁押,宁可错怪,也不可放过一人,至多事后我亲自赔罪补偿便是!”
这时,李良已经看完信报,苦笑着看往纪泽,不无幽怨道:“原来大人早已怀疑那厮,只卑下蒙在鼓中,却是卑下多事了。”
“明镜做得很好,富诚兢兢业业,苦心我记下了。”眼底闪过一丝尴尬,纪泽正色道,“望你莫要想左了,毕竟是名队率,仅凭猜疑,纪某身为一军之主,却不好轻易表态,此事迄今也只济生与介成二人知晓。况且,暗影与明镜乃我血旗营两柄暗匕,其锋锐伤人亦可伤己,却须各司其职,各行其是!”
纪泽这是明确提点暗影与明镜不可走得太近,二人并不愚笨,顿时明白其中忌讳,皆面色一凛,点头称是。纪泽语气转缓,询问李良道:“监曹近来不乏辛苦,却不知查询结果如何?”
李良说道:“经我等监视,与那厮接触之人,可疑者排查后尚余五人。而最后一日投奔入山的百姓经过核查,身形酷似千面者约有四十余人,初步筛选后余下六人,皆为寨民。这十一人均已锁定,随时可以收网。”
言说间,李良递给纪泽一份名单,纪泽扫了一眼,点头道:“明日也该收网了,你二人既然来了,我等便议议吧。这里的两名军卒,以及那厮,便由近卫秘密诱捕。至于那些可疑寨民,明日中午不是轮到寨民置衣量身嘛,呵呵,寻个小黑屋,挨个来便是。”
“将军英明,高,实在是高啊。”李良寻个机会连忙吹捧,并建议道,“受将军启发,卑下也有个想法,奸细们多会些拳脚,未免添乱,不妨在这些可疑者的午餐中,提前下些药,那种于常人无效,却阻滞内劲运转的‘滞气散’,厉飞鹰那厮可给咱们留了些,嘿嘿...”
“嗯,富诚果然真知灼见,甚合我心,嘿嘿...”纪泽点头赞道,大生知己之感。阴险二人组奸笑连连,直听得一旁的吴兰全身发毛。
也就在此时,书房外有近卫禀道:“大人,孙军候院外求见。”
“来就来吧,求什么见?不是跟你等交代过,屯长以上前来不必通报吗?”纪泽听得一愣,没好气道。
那近卫道:“大人,孙军候还带了步卫屯的三名队率同来,卑下不敢擅专。”
说曹操曹操到,纪泽三人彼此对视,皆面显狐疑,李良更是惊疑道:“此事恐与那厮有关,莫非他已嗅出风声不对,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
“你是听戏听多了吗?这里可是纪某的地盘,不会用词就别玩文士,乱嚼些什么?”纪泽一脑门黑线,挥挥手指着书房里间道,“这样,你二人端上茶水,先躲入内间耳室,我等好好听听那厮要说些什么?”
孙鹏前来请见,纪泽也就亲身出迎,石院门口,果见来的不止孙鹏一人,还有步卫屯的三名队率,其中便包括田二愣。纪泽老远便朗声笑道:“介成兄太也生分,直接进来便是,还玩啥通报求见,哈哈。”
“将军,我步卫驻守中寨,有些布防细节须得调整,卑下前来向大人禀明。”石院门口,孙鹏行礼道,语气自若,却冲纪泽使个眼色,偷偷指示了田二愣一下。
“呵呵,诸位勤于公务,着实辛苦,快进来,屋里谈。”纪泽不动声色的笑道。下意识瞥了眼四人中的田二愣,他边上前一阵寒暄,边冲犹在院中闲闹的义弟妹们做了个手势。
“二姐,将军有事,你自个先回吧。三哥,履行公务啦。”李农目光一闪,旋即拉起犹自抚刀畅想的纪铁,先一步奔往书房安排待客。院中仅剩下落单的赵雪,她只得冲孙鹏等人打了个招呼,撇撇嘴离去。
待纪泽引四人进了书房,李农已备好茶水笔墨,侍立案旁,纪铁则持刀立于案后。纪泽于主案坐定,孙鹏却让另两位队率屋外等候,仅与解了兵器的田二愣一同进屋。看向自顾落座侧席的孙鹏,纪泽心中已有所悟,却故作不解道:“介成兄,夜晚到访,究竟有何要事?”
孙鹏已殊无笑意,冲田二愣努努嘴,一脸不爽道:“还是屏退无关之人,再由这小子自个说吧。”
“四弟,你去门口守着,十步之内不得有人。”纪泽心头一震,强自按下惊诧,冲李农点点头道,并未支开纪铁。
待李农出去片刻,房外再无人声,纪泽已稳下心神,但仍未搭理田二愣,而是郁闷的拍拍额头,不无玩味的笑问孙鹏道:“介成兄,咱们之前可不是这般打算的。看来此番你竟是输了一阵,露出马脚了吧。”
“扮猪吃虎玩心机,这小子果真一把好手,此番是他察觉不对,自行投诚来了。不过,这事还算隐秘,纵然有所变故,当不会坏事。”孙鹏面上一苦,旋即没好气道,“嘿嘿,子兴兄弟也别笑话于我,你那日的把式怕也被这小子窥破了。”
略略一愕,纪泽这才收起笑容,盯着一直兀立房中被晾到现在的田二愣,缓缓道:“说吧,好好的卢氏细作不当,干嘛又来我这里投诚?”
田二愣瞄了眼金刚也似的纪铁,苦笑一声,扑通跪地,倒也不曾磕头表忠玩演技,只坦然道:“此番田某是求活来了,为了俺,也为了俺那弟弟一家。想来大人已有九分认定俺就是卢氏奸细,若再执迷不悟,俺只有败亡一途...”
“等等。”纪泽忽的打断田二愣,不无疑惑的问道:“纪某自信掩饰得还成,你是如何察觉出不妥?”
略一踌躇,田二愣如实道:“说来,是因俺察觉了自己犯下的疏漏。那日伙房现场,俺一眼便看出下手之人是卢氏密谍大掌柜千面,待发现将军已设有陷阱,一则怕其被擒牵连出俺,二则其人毕竟是俺半个师傅,传过俺一身技艺,俺只得搭救他一次。怎奈事态紧急,俺佯去搜查时不曾带上那名见过千面的女卫,系因俺知道千面必有易容,带上她也没甚用途,可作为一名正常队率,却不该知道此点。”
“已将军过往表现,俺犯下那么个疏漏,将军不该毫无疑心,反仅大发雷霆,一口咬定俺贪功心切。正因将军掩饰得很好,俺才怀疑自己被猜疑了,将军当时愈是暴怒,俺愈觉是做给俺与其他细作看的,仅是故作不知,留做饵线罢了。”眼底闪过一丝好笑,田二愣接着道,“事后,俺果然隐隐察觉,有人暗中在监视着俺。待到青杨一战,孙军候始终将俺的步卫二队留在身边,俺便基本笃定了,毕竟以孙军候的性格,寻常焉能不放步卫兄弟们去抢战功?”
“说你自己便是,莫要胡说别的!孙某何曾那般不识大体?”孙鹏老脸微红,立马不爽道。
纪泽更是大窘,可笑自家当时表演得欢实,还一直玩着猫捉老鼠,岂料早被人家看穿,这简直就是啪啪打脸啊。若能回到后世,若再有人敢说古人愚钝,定要去砸他家的玻璃。叹了口气,好在自己还没糗到彻底,他翻手取出刚才吴兰送来的暗影信报,一把甩给田二愣,撇嘴道:“看看吧,想来你该识字的!”
田二愣抓起纪泽抛来的信报,略一浏览,面色顿变,旋即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终是惊声问道:“原来,大人早在千面一事之前,就已怀疑俺了,还从田家屯寻出了俺的马脚,查之俺弟弟在卢氏。却不知大人何时看出了俺的不妥,又如何查出俺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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