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之北,高坎之上,对于纪泽主动提出演示兵械,魏复虽心生不妙之感,却也断不会拒绝借机一睹。几句交代,高坎双方各遣出一名侍从,前去安排演示之事,毕竟,血旗军虽然已经有所准备,可兵械演示的效果,部分是要以关西军的甲械做靶子才能保证可信度的。
很快,高坎南方,双方各出了十余军士,择地安排了一大一小两处靶场。小靶场甚为简单,仅是从魏复亲兵中取了一件标配的铁叶甲,面东背西套于一个木桩之上。然后,一名血旗青卫手持膛线火铳,行至甲靶东向百步,身体半蹲,装填弹药,继而举枪瞄准。
“砰!砰!砰!”伴着清脆的枪响,以及升腾的硝烟,那名青卫动作娴熟的接连装填射出了三枪。凭其操作速度,每一枪的时隔虽不及弓箭,但已大大胜过了踏张弩的装填。
不一刻,双方的两名侍从一道返回,那件靶甲则被送到了魏复的手中。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当魏复看到铠甲正面的三个弹孔,尤其是左胸护心镜上那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依旧控制不住的抽了抽。他却是明白,百步之距,寻常箭矢根本无力破甲,血旗军的单兵踏张弩或许可以,但也绝对无力射穿护心镜,而方才的那种武器,却是轻轻巧巧的做到了。
“陛下,还请翻过来再看。”送来盔甲的那名侍从,颇不忍心却又很负责任的提醒道。
魏复闻言忙转过铠甲? 只见其后背的铁叶上还有两个窟窿。显然,除了防护最好的护心钢片,寻常铁叶甚至能被对方的火铳洞穿两层? 也即是说? 便是重步重骑,迎上这等火铳? 只怕一样也讨不了好。
深深吸了口气,魏复压下心头震撼,看向纪泽的目光已经恢复淡然? 输人不输阵是也。而其身畔的魏义,则再度为主分忧? 跳将出来挑衅道:“华王殿下? 想来这就是传闻之中,贵军在蓟城攻防中用出的火铳吧? 威力虽猛,无非是又一种加强版的踏张弩罢了? 难道光是凭借远程射击,就能阻挡敌军脚步吗?战场上决定胜负? 终归还是要靠将士们抡刀子肉搏。这等兵械演示? 可吓不着我关西军呢!”
刘灵早看这丫不爽了,立马反唇相讥道:“三段射击? 面对步卒还可两轮填射,往复六轮? 辅以这等威力,要不你带上一队精锐来试试,本将倒想看看,究竟多少人能冲至我方阵前,届时又有几人还能泰然处之? 还有胆抡得动刀子?”
眼见魏义被噎得面红耳赤,纪泽却是笑呵呵的伸手打住了二人的继续争执,他转问魏复道:“其实,你这位随将所言虽有点牵强,倒也不无道理,论威力、论射程,我这火铳确是仅比踏张弩强上少许而已。只是,以你之眼力,不会单单看到这些吧?”
魏复心头一动,稍一回忆适才那名血旗青卫的射击过程,霍然惊问道:“遥看适才演示,贵军那位军士仅是做些寻常动作,并未如何发力,将军莫非是说,这种火铳几乎不耗军士体力,甚至可以连续射击数十乃至上百次?”
“诶,你小子果然有点眼光。不错,只要辎重不缺,任何一名军士,哪怕连续射击一天都不在话下。相比常人使用弓箭或单兵弩,大致二三十次的射击极限,铳兵却可一人当做数人来用。”面露嘉许,纪泽不无诙谐道,“呃,若是真要连射一天,当然得给火铳兵们丁点吃喝拉撒的时间。”
眼见魏复的面色已经控制不住的转阴,纪泽复又笑道:“其实,我这火铳的优势还不止于此。其最大优势在于,任何一名健康之人,哪怕是老人小孩妇女,只要训练十天半月,便能用它参与战斗。而寻常新兵,凭借火铳威能,只需训练三月,便能充作精兵直接投入正面战场。而你关西军,乃至其他军伍,军兵非一年训练难以正面作战,精兵更须三年。”
事实上,史上热武器之所以淘汰冷兵器,最早靠的并非威力强过冷兵器太多,而是在于热武器更易掌握,更易在短期内将平民投入军伍形成战力,从而令举国之战的综合成本大大降低。否则,若想熟练使用冷兵器形成战力,谁都架不住平民长期军训而无事生产,而千万人级别的世界大战,别说耗不起,根本就组织不起来。
这一下,魏复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纪泽的言外之意他自然明白,只要纪泽真的发狠,愿意不顾本钱,华国随随便便就能凑齐数百万火铳大军,像是蝗虫一样杀入中原,亦或数十万规模的一**接连发动战争,而他方势力却仅能保有相当战力的军兵至多一二十万,届时谁能阻挡血旗军?谁还能跟华国逐鹿天下?
不过,魏复的心性也非盖得,须臾之后,他却将目光投向那些血旗青卫,眼珠更是接连转个不停。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纪泽幽幽补上一句:“只可惜,这火铳工艺太过复杂,更须许多独家材料,生产难上踏张弩百倍,以我华国之强盛国力,在严防泄密之下,如今年产也还不足两万之数。即便不计本钱,不计泄密,短期内年产最多也就达到十万支。想要猎装百万大军,只怕还需工商大发展五年。”
得,魏复直接收回了投往火铳的贪婪目光。别个华国是何等的国力,生产火铳都这般困难,自家干脆连个像样的工商业都没有,这一点魏复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别说能否偷得华国严防死守的火铳工艺,就是偷来了,一年又能生产多少支,根本没有可能对抗华国的热武器人海战术。而这等纯靠积蓄的国力差距,就是石头与鸡蛋的差别,也是堂堂阳谋,已然远远超出了智谋军略所能扭转的范畴!
“轰!轰!轰...”接连不断的十几声炸响,将失魂落魄的魏复拉回现实。转头看去,却是洛河之上已经多了一艘五千石炮艇,正对着岸边二里的某处小土包,也即此前设置的大一号靶场,发起了隆隆炮击。
瞥眼划过天际的抛物线弹道轨迹,魏复像为保住自家最后一点的威势,又像似为了说服自己,颇为做作的撇撇嘴,在第一时间,他下意识的朗声强笑道:“将军这第二桩的雷火神炮,可算不得新,其声威的确够猛,就是实际杀伤...”
“轰!轰!轰...”下一刻,落入靶场的炮弹接连发生了第二次爆炸,生生打断了魏复的贬低之语。靶场所在,已然腾起了数丈高的簇簇烟尘,几乎将那一片区域完全覆盖。不消说,血旗军此番的炮击展示,用的并非过往登过战场的铁丸亦或散弹,而是最新研制出来,尚还处于试验阶段的开花弹。
爆声过后,纪泽看着已被骇得目瞪口呆的魏复等人,不无得瑟的介绍道:“这等炮兵,某正计划将之与适才的火铳兵配合编组,步炮协同,以构成中远距离联合打击。呵呵,相信别说步兵,便是骑兵与之相遇,也没几人能够通过他们的联合火力,冲至大军之前短兵肉搏。唉,时代在进步,兵械在发展,短兵相接耍蛮力,只怕逐渐就要在规模大战中被淘汰了。”
“劳烦将军小坐稍待,曹某失陪片刻。”或是急于了解炮击效果,或是实在不愿再看纪某人那张欠扁的笑脸,魏复道了一声,旋即便带着魏忠魏义下了高坎,乘骑直奔靶场而去...
丈深的弹坑,崩碎的岩石,破烂的铠甲,肢离的马尸,以及噼啪作燃的草木,还有似被整整削矮一层的靶场。奔骑至此的魏复,呆呆看着眼前场景,明明沐浴在初夏的骄阳之中,却觉浑身发凉。开玩笑,眼前这效果,还能叫做实际杀伤不足吗?又有多少军兵,面临这等凶残打击,还能有胆继续抡刀子前冲?
“做掉他!趁今日机会做掉他!关西军或许还有翻盘机会!”片刻愣怔,魏复的心底忽然窜起这样一个念头,迅速滋长,直至咆哮,根本难以遏制。猛然转头,他看向犹在高坎之上的纪泽,眼中满满都是择人而噬的凶光。他的右手,已然伸向马褡裢中的号角!
“卧槽!”下一刻,魏复的右手僵住,心底则禁不住一声哀嚎,“直娘贼,这厮怎么还是这般怕死,丝毫不给刺杀机会,就不能再骄狂一些,就不能有点豪雄气概,就不能注意点国王形象吗?”
只见高坎之上,纪某人早已离开坐席,以指点江山的风姿,正与刘灵向栋一起,信步溜达到了高坎边缘,而距其两三丈远的坎下,便是他的坐骑。虽略有隐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对面里许外的五百关西亲骑稍有风吹草动,纪某人便会一跃而下,瞬间乘马逃离,而此前安排的靶场方位,也令魏复及其十余靶场军士,根本没有斜刺里截留他得角度。
得,便是自家拼上小命,只怕八成也留不下这个贪生怕死成了风格的纪某人。既然没有一举致命的机会,那便尽力交好,魏复心头暗叹,只得乖乖放下了别的心思,重新乘骑返回了高坎,只那一张俊脸,已经黑得再难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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