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若想最大限度杜绝贪腐舞弊,必须将监督之权真正交给百姓。是以长广县一级咨议会必须及早推行,第一届可暂免识字限制,议员八品礼制、弹劾问题官员、审核政法财务以及按户选举等等,完全实行华兴新法。但有选举舞弊抑或阻挠推行者,以流放瀛东重处!”罗口港码头,纪泽执手司法署掾张敬,殷殷叮嘱道,“责任重大,劳烦文泊兄辛苦,代我在长广坐镇半年了。”
这已是新春军政大会也即接到长广贪腐案情的第四天,纪泽亲来送行登船的,是以张敬、郝勇与刘涵为首,辅以一批军政法官员的长广新贵。会办组在长广的调查已近收尾,再添蛀虫三两只,但包括细作之事在内,也就到此为止了。而那批落马官员,乃至受此牵连将要离职的段德、宋毅与张嵩三人,则将被此批官员所取代。
作为华兴府为数不多的四品核心高层,张敬此行非但要暂管长广法务,并主持长广贪腐案的公审,处斩徐彪、郑晓等等害群之马,流放罪行稍轻者;同时,他还将担任颁法令史这一临时职务,对长广郡视情况最大限度的进行华兴新法的推行。
“新法实施确可收拢民心,加强掌控,但如今便在长广推行新法是否操之过急?那里毕竟地处晋境,只恐引来朝廷干涉,届时平添变数啊。”新任长广郡臣的刘涵略带担忧道。私有化之后,琉球郡业已取消了总督衙门,原定主政琉球的他,因出身长广小户而被紧急调任取代张嵩。
“兆纶无需担心,我华兴新法真正涉及士族底限者,无非限田限奴与科举三点。长广前年经我方入驻时清理,大量拥田拥奴者十不存一,至于科考也不在长广施行,有意者前来乐郡便是。故而张某不会明里在长广推行这三项律条,只会另寻由头打压拥田拥奴过多者,晋廷财政急需我方贡金,当不会因小失大。”张敬笑着接过话头,耐心解释道,这等问题之前自已被一干高层仔细研究过。
点了点头,刘涵继而面露犹豫,但想想自己与张嵩乃昔日至交,终是鼓起勇气对纪泽道:“主公,释游兄此番虽然御下不严,更有远亲违法,但其本身并无任何参与,涵深知其胸怀大志,担保其绝非贪秽之辈,还望主公再给其一次机会。”
“兆纶多虑了。释游乃大才之人,长广能有今日繁荣,其功不可没。此番他被去职确有池鱼之嫌,但交接之后,他与全兴调任瀛东可非流放,反有一番新天地,也是一种保护,令其脱离那些乡党羁绊。须知,夷州岛将逐步拓出更多郡县,何愁没有机会复起?”纪泽呵呵一笑,不无暗示道,“你尽可告知于他,他可不只是一郡之才,是金子便该在哪儿都能发光!”
此番长广军政法三巨头悉数调任,皆非个人被查出问题,名义上都是御下不严,治理不善,重重处罚以儆效尤。实则,段德是因疑人不用,宋毅是忠诚却能力有限,张嵩则是与地方势力牵涉过多,均与长广环境复杂有关,调离对他们个人未必不是好事。
当然,三方一同处罚,有着另一不便宣之于众的深层理由,那就是长广一案从表面看起自军民或说军政矛盾,起自本土势力对血旗军方的发难,在细作一案查无可查以至段德必须调离的情况下,纪泽的处理决不能纵容地方势力对血旗军的肆意叫板,而本为长广大户出身,隐隐站在长广本土新生工商势力一方的张嵩,也必须陪着段德一同被贬,各打五十大板才是王道。
刘涵放下心来,拱手一礼道:“主公宽宏大量,倒是涵小鸡肚肠了。涵定会将主公之言告知释游与全兴二人,免得他们与涵一般稀里糊涂。”
笑着摆摆手,纪泽转向郝勇,上前擂了他胸口一拳,笑道:“正浩,调你前去掌管长广营,可有信心镇住场子?”
“哼,那里的头头脑脑有多少不是咱血旗营老部下?谁敢不听话咱就削他!”郝勇大咧咧的拍拍胸膛,继而嘿笑道,“再说,主公此番下了十万贯血本,一举将长广营与太行营升格为甲等营,咱带着这等好处去,那里的小兔崽子们还不欢天喜地,还怕有谁瞎捣鼓吗?”
鉴于长广、太行两地未来可能的军事压力,纪泽此次索性以内府垫资的方式,将长广、太行二营升格为五千人的甲等营,并增设三曲辅兵,其一应生产也将严格由垦部统一管理,避免与民间产生勾连。这其实也是加强掌控,毕竟甲等营为首的是中领军而非别部司马,其对左右两军是节制而非直管。
“呵呵,有你这个老伙计去,我很放心。不过,对应左中右三军的三曲辅兵,对外得号称役民,咱们可是承诺过不再长广增兵,要讲究吃相。”纪泽嘴上放心,实则对郝勇却是唠叨个不停,“还有,你那性子可得收收,长广当前要的是固守而非进攻,实在憋得狠了就下海去打打海寇,万莫主动寻青州兵多事。对了...”
话别话别,话再多也终有一别,一干长广新贵终是乘舟而去。目送白帆渐远,纪泽淡淡一叹,转头之时,目光所及处正是随来送行者的边缘,恰站着黯然寥落的段德。
长广军政法三巨头一同调任,官品皆未下降,宋毅张嵩被遣往瀛东蛮荒就职,段德则被纪泽调入讲武堂顶替祖逖担任督学。明面上段德并未被严惩,甚至还留在中枢,但高层皆知段德处境最不妙,毕竟手握重兵的将军不同于翻掌拿下的文官,其前途必须建立在主公的完全信任之上,偏生段德此刻令纪泽不甚放心。
细作之事最难查也最腻歪,一个不好就会沦为不解之谜,尤其在华兴府仅是一方割据势力的情况下。恰似昔日张俊朱楠叛逃一事,尽管张俊那厮已在半年前“意外”落水溺死,可暗影愣是迄今都没搞清引诱二人叛逃的奸商张顺就是如今在马韩的幽州晋使邢晨,甚或此间隐秘,华兴府很可能永远不知就里。
亲兵屯副自戕死无对证,霍元自尽死无对证,段德本人矢口否认,线索基本断绝,举报是否属实,段德在其间忠还是不忠,想要搞清不知驴年马月。不论此事背后是哪两只黑手,抑或本就是同一只黑手,死鬼霍元都死得其所,因为他终归反间得手,成功在纪泽与段德之间扎了一根刺。
暗叹口气,纪泽在余人好奇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段德,拍拍肩膀笑道:“怎么样,从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乍然调回乐岛享清福,一时还难以适应吧?”
“呵呵,雷霆雨露,皆是上恩,主公需要咱到哪,咱就到哪,绝不叫主公失望。”段德忙挺胸答道,声音洪亮,但笑容却难掩勉强,显然,他也知道那根刺的存在。
“莫有思想包袱,长广一案就此终止,某已传令下去,此事无需再查。将你调离长广也是为你着想,且先在讲武堂安生发光发热些时日。”紧盯段德双眼,纪泽十分认真道,“你我毕竟长征塞北同生共死过,过去就过去了,暂时没有适合你的军职,却不代表我会将你这名悍将闲置,我华兴府在海外动辄开疆拓土,扩编兵马乃寻常之事,嘿,珍惜这段时光吧,你可享不了多久清福!”
事实上,不管出于个人感情,还是为了表示他纪某人不是那种以莫须有理由就会亏待功臣的多疑主公,本质就是那种多疑主公的纪某人,必须设法拔掉那根刺。昔日曹孟德官渡大胜之后,不看信件就烧毁所有属下勾连袁绍的密信,他纪某人也有那等魄力,而他尚无官渡大胜的大好局面,那就将段德一直用于海外开疆吧。
纪泽将“在海外”这三个字咬得颇重,段德可不傻,确是明白了其间含义,他蓦然精神一震,旋即面色变幻,眼睛迅速发红,终是一字一顿道:“德定不敢再叫主公失望...”
就在纪泽送走长广新贵的时候,新一期的华兴时报也发到了千家万户。这距府主一号令在上一期时报的发布已有三日时间,基于其间粮食限价在百姓中反响平稳,此期时报再出了一道涉及粮食供应的头条消息。
根据头版头条所言,鉴于与大晋的粮价倒挂,华兴粮业是亏本销售造福于民,为防有人囤积居奇乃至对外转卖以损公肥私,华兴府决定对粮食采取限量零售,百姓与耗粮商家须持个人身份或商业执照,方可去华兴粮业极其附庸零售店购买限价粮,而且所用货币必须是华兴百姓才能从钱庄兑换出的华币,铜钱的不要!
用粮券或华币来优惠限购低价粮,可非华兴历史的首次,已被百姓们习惯性看做善政,对看似正常的华币购粮倒真没谁在意其潜在圈套。必须说,钟爱空手套狼的纪某人早在雄鹰寨时期,便已为了纸币流通顺手埋下了伏笔。
说来华币与铜钱共用已在华兴府推行了半年,之前凭借官方产业不时推出的丁点优惠,百姓们对华币颇有好感,流通中也不乏使用,但是,涉及到长期持有,更多百姓依旧选择将铜钱藏在家中的某个犄角旮旯,毕竟信用纸币总没沉甸甸的真金黄铜叫人心中踏实嘛。
而今发布了新政令,对寻常百姓而言,华币购粮似乎与之前并无差别,购粮百姓们凭证可在华兴钱庄轻松将小额铜钱兑换为华币,且兑换限额也颇为宽松。然而,新兴商家的华币购粮就卡得有些严了,华兴粮业还好,工商执照与华币就能买到粮食,偏生华兴钱庄对大额铜钱兑换华币的管理却甚为严格,甚或说就是官僚做派!
按照所谓有关限制购粮的上峰规定,涉及酿酒、餐饮等行业的商家,大额兑换华币必须提供各类证件,以及说明用途,乃至具体到令人发疯的产销数据,最后还要看专职管事是否有空,才能抠抠巴巴的挤出仅够一旬用度的华币,直叫一应商家们恨得牙痒痒。怎奈钱庄独此一家,大掌柜还是准主母,别个就是牛叉,商家也只得捏鼻子忍了。
只是,谁耐烦隔三差五前往钱庄浪费时间还要憋气?商家是最爱动脑筋的,既然自己兑换困难,而百姓们却能轻松拥有富余华币,那就曲线救国吧。除了拜托亲友帮忙个人兑换,一些饭馆则率先给提供华币的百姓们略作打折,甚而有家客满为患的饭馆干脆只收华币不收铜钱。就此,华币取代铜钱的第一个缺口,在华兴民间自发出现。当然,其背后是否有黑手推动则不得而知。
有一就有二,接连有商家因不愿面对钱庄而选择曲线救国,而数日后,同样“深受”兑换华币之苦的华兴工贸集团,非公开宣布旗下以雄鹰楼、华兴百货为代表的所有零售店面皆以九八折接受华币消费,涉粮行业更索性跟着只收华币不要铜钱,这不光令八卦党们热议华兴工贸与华兴钱庄正在内部闹别扭,更令华兴民间对华币的追捧上了一个新高度。
有华兴工贸力挺,加之华币可随时退兑,更多商家尤其是需粮商家陆续加入了这股接收华币的优惠风潮,进而带动了懵懂百姓们最大限度的将流通铜钱兑换成了华币。其间,华兴钱庄似乎对百姓们的华币兑换始终不做刁难,对非粮产业的兑换也故意放水,从而刻意放纵了这一风潮,进而让风潮将民间铜钱大量刮入了华兴钱庄,大大缓解了华币的兑现压力。
乐琉二郡如此,紧随其后的瀛东更是如此,甚至由于计划体制的关系,那里的风潮更猛更彻底。不知不觉间,华兴府以良好信誉为担保,凭借限价限量购粮这一看似顺理成章的蹩脚理由,在某只黑手若有若无的引导下,轻松撬动了货币改革的进程。
就此,做工精美、仿制困难又便携方便的华币大行其道,迅速压过铜钱成为华兴府的第一等流通货币,也令华兴钱庄乃至整个华兴府的现金危机缓解于无形。
而数月之后,随着大晋战火再起,政局再度败坏,借着其粮价暴涨,铜币大幅贬值,华兴府更以控制通胀为由,直接宣布华币与铜钱脱钩,导致华币一跃成为华兴府的唯一主流货币,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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