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冶口堡外,滹槽帮船队,十数冷箭突然从旗舰侧舷射出,非是向着堡寨方向,而是直奔船首处上蹿下跳的滹槽帮三当家,以及正玩深沉的四当家。于此同时,杨威的怒吼震天山响:“弟兄们,他们当家的勾结匈奴,卖国求荣,咱们不过混口饭吃,何必陪他们当汉奸,数典忘祖,还无家可归?弟兄们,宰了他们,投血旗营保家眷去...”
“噗噗噗...”箭矢入肉,鲜血飙射,兀自牵肠百转的四当家很干脆的倒毙于冷箭之下。倒是三当家心有警惕,反应敏捷,一把拽过一名亲随替自己挡下箭矢,从而令那亲随明白了人生的最后一个道理:原来许多亲兵的舍生护主都是这么来的。
“你这杂碎找死!看老子...”桑当家大怒,一把拔下唯一一支插入左肩的箭矢,浑不顾鲜血飙飞,挥刀指向杨威,就欲下令斩杀。殊不料话至半截,他忽觉心头一痛,低头看去,却是多了一截冷森森的剑尖。
身边不都是自己的心腹死忠吗,三当家不甘倒下,迅速黯淡的视野中,出现亲随头目柳武那张不能再熟悉的笑脸,以及一句冰冷的赠语:“俺老婆刚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俺可不想让儿子被人戳脊梁骨,更不想俺老婆上别人的床...”
“弟兄们,俺反正,俺不给匈奴人做狗!俺们一道反正啊!”丢下三当家的尸体,柳武一把退至舷边,背靠挡板,一面持刀左右警戒,一面嘶声吼道。
事实证明,柳武想多了,并没谁红着眼睛向他扑杀过来。本就有着通匈的蛛丝马迹,再加纪泽、黄雄、杨威的三人成虎,濒临绝境的滹槽帮众们谁还愿意为了所谓的江湖义气去做汉奸死鬼,只恨自家动手晚了杨威柳武一步。得,当家都没了,就从了血旗营吧,于是,第一面降旗在旗舰升起,随即便有第二面,第三面...
当踌躇满志的白洋舰队以最整齐的阵型,最雄壮的英姿杀至滹槽帮船前的时候,面面降旗已令他们寻不见下手对象了。宽阔的滹沱河上,旋即响彻起张银的悲呼:“卧槽!卧槽!卧卧卧...老子是来实战练兵的,不是来看人递降表的呀...”
麦收夏爽,难得心宽,这两日,赵郡百姓更得了一条饭后谈资。五月十八夜,平棘城内发生了一件令人惊悚却又解气的大事,素来东刮西捞的五官掾江晖,从东嬴公行营返家不久,其府邸便遭到一群黑衣蒙面人的夜袭,举家上下连主带仆九十八口,不分男女老幼,被人灭了九十七口,事后还被人点火将府邸烧了个精光。
唯一活命的是名值夜护院,其人脑子够活,见来袭者势大,同伴纷纷被杀,便没敢声张,躲在后院假山缝中保得一命。躲藏期间,他却是偷听到来袭者的些许对话,其中多次提到“我血旗营”、“为纪将军出气”、“回雄鹰楼”等等字样。于是,平棘城的雄鹰楼当夜便为官军查封,只是,最有经验的捕头对其细搜了一夜,仍是一无所获。
少有人知的是,就在江府起火的同时,两只飞鸽落入雄鹰楼顶。不久,雄鹰楼后院被人溜入,来人在几处角落丢下些包裹便悄然离去,更有一名雄鹰楼护院带伤夜归。好在,包裹与那名护院在官军到来之前便永远消失了,而深夜“送礼的黑衣人”,则被雄鹰楼护卫统领热情的暗中“护送”至其住处。
事情并没完,次日,平棘城传言满天飞,赵郡江氏与滹槽帮在芦荡池联手截杀血旗将军纪虎未成,结果江晖被血旗营报复灭门。赵郡乃至中丘郡国不断传来的消息也印证了此点,因为芦荡池那里血痕犹在,而江氏在赵郡的四处田庄一夜间皆被血旗骑兵攻占,血旗营正水陆两路,可劲搬运其中的存粮。
不光是江氏,蒲吾县郊,坐落于冶河三岔口的滹槽帮老巢也在一夜间被百多血旗军卒突袭占领,连带那里的黑市一道落入血旗营掌控。据说,天明后滹槽帮曾有数百帮众赶回冶河口,意欲夺回冶口堡,但却遭遇血旗营一支水军突击,结果全军覆没,滹槽帮彻底除名。此外,三千血旗军悍然驻至青杨山口,显是做为此番报复劫掠的压阵后援。
于此同时,太平寨传出消息,除恶榜对匈奴狼吻的主事人刘月琪开出高价悬赏。作为解释,血旗营宣曹史柳泉在太平寨公开宣称,芦荡池刺杀事件是由狼吻策划,滹槽帮与江氏为其帮凶,血旗营近日的系列举措仅是对他们的正当报复,不涉及任何政治含义。而且,血旗营的反击是有节制的,并未入城行动。江晖灭门乃狼吻栽赃之举,殃及无辜,残忍狠毒,是以主事者刘月琪该上除恶榜!
“主公,这血旗营太过嚣张,太过放肆,非但纵兵劫掠乡里,还入城灭门江晖,根本没把主公放在眼里,本地贤达更是惊魂不定,抗议连连,我等岂能任其妄为?如此下去,岂非助长其跋扈气焰,令赵郡上下失据?”东嬴公行营正厅,司马腾与一众并州心腹济济一堂,户曹从事何俱一脸愤慨,义正辞严道,却未注意司马腾的面无表情。
“何从事,夏收将毕,匈奴人已在离石征集民夫,调动兵马,蠢蠢欲动,恐将对晋阳不利,我军抗之尚且不及,正四下征调钱粮兵马前往晋阳,哪有精力惩戒血旗营,莫非要我等两面开战吗?”并州军司马周良看出司马腾不悦,忙出言为主分忧,不乏落井下石,谁叫军政文武素来不对付呢。
何俱也不傻,发现自个说话时候不对,忙推脱道:“俱也非不识大体,实乃近日赵郡贤达怨言颇多,皆言血旗营杀戮太过,他们须得耗资加强防卫,令属下征剿钱粮平添艰难啊。”
司马腾淡淡瞥了眼何俱,未做言语。正是这厮出主意让自己诓血旗纪虎前来平棘,结果被匈奴细作横插一脚,挑动赵郡士族与血旗营内斗一场,令他司马腾吃肉不成反落一身骚。那两方都非好货,偏生他现在两方都不好处罚,正里外没面子。这何俱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就与纪虎有那么丁点私仇嘛,若非这厮征募钱粮确有一手,真该呵斥其一通出出心中恶气。
“什么贤达,还要加强护卫,怀疑我并州军吗?哼,去年我幽并大军在此驻防,怎不见他们胆敢牙蹦个不字?一帮得锅上炕的蠢货,血旗营再是不济,也是挂着我并州军旗号,他们说动手就敢动手,究竟是何意图?”田兰冷笑出言道。这几月血旗营没少给田家兄弟送礼物交好,吃了纪某人不少好处,田兰虽不会顶风替血旗营说话,但踩踩血旗营的对头还是可以的。
直娘贼,这赵郡士族与血旗营一样,都不是好鸟,司马腾心中暗骂,眼中更露冷光。见此,田兰抱拳道:“禀主公,今日凌晨晋阳宗人刚刚破获一伙匈奴奸细,其中便有匈奴人灭门江晖的人证物证,更有少许内奸名单,谅赵郡士族再也无法借辞推脱。那破案之人白望山就在厅外,主公是否一见?”
事关匈奴,司马腾心中一动,点头道:“宣!”
白望山很快进得厅来,难掩一脸疲惫,冲司马腾恭敬一礼,他取出一叠文书捧在手上,说道:“禀主上,那日匈奴奸细血洗江氏之后,曾经派人夜往雄鹰楼意欲栽赃,好在雄鹰楼有所提防,反而跟踪来人发现其窝点。我等获悉此事之后,并未立即抓捕,而是监视尾随,从而又得奸人两处窝点,这才出手清剿,共斩杀二十八人,俘虏十三人,只可惜狼吻主事刘月琪先一步走脱。此乃供词,还请主上一观。”
“从奸人供词来看,江晖灭门确与血旗营无关,此乃匈奴人栽赃之举。”有贴身护卫将文书递交给司马腾,就着这一空档,白望山多说一句道。此番破获匈奴奸细,杀捕四十余人,堪称大功一件,一切皆源自雄鹰楼主动提供的线索,白望山知道这是纪泽对其善意的回应,这里也就下意识帮血旗营说句好话。
司马腾的心思放在内奸之上,毕竟匈奴人坏他好事难免因为有人泄露了他的谋算,对白望山这等小人物的废话便未搭理。接过文书一看,他立马沉下脸来,只因其上列有一排十数个姓名,多是赵郡士族的从属甚至家人。
司马腾也知道,对士族而言家大与国,他们都喜欢将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可竟然与匈奴人接触,他就难以忍受了。但是,不能忍也得忍,这不是一家两家,且人家仅是有点联系,随时都可壁虎断尾,他司马腾总不能将赵郡的本土士族都给得罪了吧。
这边司马腾面色难看,那边有会错意的,就对白望山落井下石了。薄盛早看不惯血旗营,也看不惯靠拢田家兄弟的晋阳宗白虎堂,当即冷哼道:“血旗营是否与江晖灭门有关,主公自有裁决,哪容你在此多嘴?哼,你不会与血旗营联系多了,被其收买了吧?”
白望山一怔,继而大惊,知道自己刚立了大功,加之熬夜一宿,有失谨慎了,这勾心斗角的议事厅内岂容他这小人物发表倾向性言论。他立马躬身长揖,诚惶诚恐道:“卑下对主上忠心耿耿,办事皆从主上所需,适才仅是陈述案情,还请主上明鉴!”
薄盛分明是强词夺理的珠心之语,怎奈说对了时候。此刻司马腾正自憋火,血旗营他轻易动不得,赵郡士族他也轻易动不得,你白望山这个平民出身的小人物竟敢帮血旗营说话,本公还动不得吗,武林高手本公一抓一大把。总算白望山刚立了大功,司马腾又是有涵养的雅量人士,他也没处罚白望山,仅是挥挥手不耐烦道:“聒噪,退下!”
以司马腾在并州军的地位,这一表态,无甚背景的白望山就算仕途到头了,田家兄弟也不会为他让司马腾不悦。就因挑错时候,多说了一句略带倾向性的实话,立功无赏反落这等下场,可谓无妄之灾。
且不说失魂落魄退去的白望山,司马腾呵斥一句,闷气稍减,收起文书,其上人员自要清除,相关士族留待日后慢慢炮制,他转回正题道:“周司马,求援拓跋鲜卑一事进展如何?”
“对方正在商议。”周良苦笑道,“这些胡人也会耍花腔了。”
“哼,贪心胡儿,无非想多要些好处罢了。”似因赵郡士族的背后小动作令司马腾压力更大,稍一沉吟,他断然道,“匈奴开战在即,不能等了。这样,财物加五成,许以拓跋猗大单于之封,还有拓跋猗那名汉人幕僚卫操,他若能促成此事,许以右将军之封。”
众人苦笑,并无异议。周良瞟眼司马腾面色稍好,心一横,却是直言谏道:“主公,那血旗营兵力不少,且看那纪泽在芦荡池已三百破一千,战力的确不俗。属下以为,还当尽力拉拢,至少令其此番入并作战,而非留在赵魏捣乱。”
不知不觉间,血旗营实力已经不容小觑,此番血旗将军被刺,竟敢扬言要一交代,方才愿意出兵抗匈,司马腾要么惩办江氏,开罪赵郡本土士族,要么就得给些好处和稀泥,这是个避不开的问题。
司马腾沉默,心中怒火再生,好处他可以给,却难忍被个泥腿子胁迫。厅中也陷入寂静,一时落针可闻。良久,司马腾眼中忽的幽光连闪,继而森然冷笑道:“田江军,便由你去,替本公探望那纪虎。告诉他,他清剿匈奴奸细有功,本公将表举他为护匈奴中郎将,不过,让他将所有兵马立即撤出赵郡,并于月底前开拔入并!”
护匈奴中郎将!四品高官,职比司马腾属下头号大将田甄,且非卫操那种针对外胡的虚官!厅中一片沉寂,却无一人反对,便是极不喜欢纪泽的何俱,此刻都未吱声。因为,这么超拔给个高官,打破并州军的规则与平衡,说明司马腾已经不打算再留下纪虎这个人。这一点,只能怪纪某人一心套用***的手段,却忽略了时代与自身档次的差异。
众人皆为司马腾心腹亲信,从其表情与语气可知,司马腾这是真的恨上了那个胆敢要挟他的泥腿子血旗将军,甚至已有主意收拾他了,是以才毫不吝惜封赏。
散会之后,司马腾单独留下何俱,淡淡吩咐道:“你与赵郡士族交往颇多,适当透个口风,血旗营西出并州之后,本公也要忙于并州战事,便无力照顾血旗营山中家眷了。他们理当多费些心思,当然,血旗营一应高官之眷属,最好送入平棘城保护起来。哼哼,所谓狗咬狗,一嘴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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